第10章
李探花大概是被同僚同窗灌酒灌得狠了,今日難得地失了態,伏在夫人膝頭一再慨嘆——
「不中留,小七終于有了歸宿……」
也許是礙于禮數,也許是近情情怯,即便隔著羅扇,我也不敢偷眼打量他;
七郎微立于我前,微微側首,好像沒看,卻又處處留意,步子和著我的步子,一步不差。
「李家嫁女兒哪?!」
有好事者起哄。
「瞧瞧瞧——新郎官臉紅了!」
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若不是阿娘臨行前交代萬不可輕易卻扇,定要為難一番,我倒不至于如現在抓耳撓腮、左右為難。
許是七郎惱了,我聽見有人大笑道:「李小七,今兒個可是你的好日子,不宜動怒,諸賬明兒個再說!」
七郎應是笑了,余光瞥見他輕輕捻了捻手指,忽然生出點寧靜。
好像,這就是一個意料之中的結果,一處遲早要來臨的風景。
放眼四周。
大碗喝酒的武將,舉杯對飲的文臣。
你一言我一語,追念往昔意氣風發,慨嘆現今兒女雙全。
含蓄內斂的女子,一低頭,水蓮花一般不甚嬌羞。
豪氣干云的巾幗,一昂首,木棉花一般熾烈灼熱。
街角的孩子們鬧騰著四處亂竄,手里的風車轉了一轉又一轉。
七郎的同窗們相對拱手作揖,妙語連珠不斷,洋洋的喜氣。
街角布衣木簪的女醫仙,今兒個破了例,飲了幾杯薄酒,臉頰泛起了嫣紅。
吃齋念佛的老媼也吃了幾杯素酒,眉眼彎彎,像是捉住了昔日的年少。
粗獷的酒令,文雅的聯句。
清淡的素酒,甘甜的米酒。
雅俗共賞,歡聚一堂。
無論是出口成章還是大巧若拙,皆是異曲同工。
成婚是真累。
好在李家人不太愛鬧,李夫人又顧念我這人前裝模作樣的悶葫蘆,大伙在床上撒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說了一通或雅或俗的吉利話便散去了。
不過新浪還得在外陪酒,于是便余我一人餓肚子靜候。
對于我而言,此時若是可以掀了頭上那勞什子,扔了手里那扇子,大概是極為宜人的。
可惜,縱情恣意一時爽,怕是后面不得安生。
罷了罷了,反正七郎都讓過我這麼多回了,今兒個不拆他的臺也罷!
我依舊規規矩矩地坐著,連外面候著的嬤嬤丫頭都有點訝異我的安生,偷眼打量是不是有什麼貓膩。
門開了。
我攥緊了衣帶,凝息屏氣。
「十四十四!啊不對,現在該叫七嫂!」
一聽這聲音便是阿九。
我莫名稍稍松了一口氣,正要放下團扇,卻被阿九扶住手道:
「別——七哥忒講究這個,現在你先叫我瞧了,即使我是小姑子,怕是他也要橫吃飛醋!」
我活動了一下手腕,忍了笑。
阿九道:「七哥還得過一會才來,他沒許旁人來鬧你,他們不過癮,便要纏著他多喝兩杯。」
說著她遞給我幾塊小小的糕點,「阿娘說,今日從早到晚甚是辛苦,要我給你找點吃的墊補墊補;七哥也怕你無聊,當然我也興奮,便要我來陪你說說話。」
我接了糕點,小口咬了。
糕點是糯米的,有甜絲絲的餡兒,吃起來滿口盈香。
阿九托著腮在笑問我道:「很突然吧?七哥這個性子,你肯定怎麼都想不到!」
我點了點頭,想說什麼,卻還是沒好意思。
阿九小聲說:「我告訴你哦,你可別和七哥說。」
「七哥說,十四你看似大大咧咧,性格最是內斂,瞻前顧后,明明心里已經有答案的事情,卻容易受制于人。」
「他說,這種一輩子的事情你必須表達出你的想法,不能總是讓別人去猜,萬一猜錯了,你擔不起后果,他也更承受不起。所以才出此下策,趁你不備,讓你退無可退,將事情擱到明面說清楚,說明白。」
「你可別生氣,他說了這次一定讓你嚇了一跳,一定會好好道歉、好好告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垂了眼。
似乎,很多時候他比我自己還要明白我究竟想要什麼。
只是他在意我的決定和我的想法,又太明白我的毛病和缺陷,才那麼執拗而強硬地一定要明白我的想法。
七郎于我這樣一個虛與委蛇的家伙而言,當真是再好不過了。
我忽然想起那個山坡上的梨,忽然不禁失笑。
如果我可以像他一樣心智堅定,那麼也許不會這樣兜兜轉轉。
好在,兜兜轉轉,還是他。
阿九笑道:「不過,他著急也是應該的,畢竟很快就要去京城到任啦。」
「阿爹阿娘都說那就是個泥沼,若是想要有所作為,那便得陷進去,沒個三年五載回不來,等他定下來,能自己當家作主,說不定你早就……所以他比你還等不得,巴巴地去求了阿爹。」
我有些奇怪,「你們家不都是你阿娘做主嗎?」
李夫人一直是我心中顧念,但是礙于新嫁,我也不好意思多問什麼。
阿九笑道:「阿娘性子和七哥像,心性堅定偶爾執拗,但是還是很在乎家人,特別是阿爹的看法的。你聽我和你說哦……」
阿九說,那日她在小樓上,見七郎尋了李探花,心生好奇,便偷摸著下了樓,在石窗下偷聽二人飲酒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