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殺夫證道后,我如愿成仙,卻在天庭見到了先我一步飛升的亡夫。
彼時我剛入仙籍,地位低微,正在一群新人中垂著頭,等待著被分配到哪殿灑掃。
無意間一瞥,那張我再熟悉不過的臉,如同午夜夢回時般忽地浮現在我眼前。
驚愕片刻,我尚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
那個最高處的上神輕一抬手,撲面而來的肅殺之氣即刻壓迫得我低頭彎腰,隨后更是生生絞斷我靈根。
眾神震驚。
靈根斷,成仙亦是枉然。
他是真的恨我。
劇痛襲來,我支撐不住跪倒在地。
口鼻止不住涌出的鮮血,弄臟了九重天的無垢地臺。
而他拂袖離去,只留下淡淡一句:「對不住,手滑。」
1.
「聽說了嗎?太子殿下在凡間的那個妻子也飛升了。」
「哪能不知啊,還聽說太子殿下發了好大的脾氣,靈根都給人家絞斷了,嘖嘖,肯定很疼。」
「活該,殺夫證道我還是頭一回見,殿下沒叫她灰飛煙滅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好吧。」
幾個小仙娥從旁飛過時,我正蹲在靈河邊刷恭桶。
按理說神仙高潔,是不必出恭的。
可誰叫我一來便得罪了九重天最最尊貴的上神殿下。
這下,沒有恭桶也會給我變出一堆。
恭桶的污臭混合著傷口處的血腥味,直往鼻腔里鉆。
我強忍著惡心,頭也不抬地認真洗刷著一個個恭桶。
一直刷到了深夜,我才拖著一雙傷痕累累的手回到住處。
負責照顧新人的一個老仙嬤偷偷給我送來了藥,語氣憐惜:「我們殿下平時不這樣的,唉。」
我接下藥,溫聲道:「無事的嬤嬤,我本來也靈力微薄,能做一個洗恭桶的仙娥,就已知足,勞煩嬤嬤大老遠給我送藥了。」
此話一出,同屋的人紛紛恥笑。
風言風語從羅帳后傳來。
「我要是她我早一頭撞死了,怎麼好意思再待下去的?」
「你說她和那些話本子里的負心漢有什麼差別,只怕她現下腸子都悔青了吧,能和殿下做一世夫妻,才真是她千世萬世累積的福氣。」
嬤嬤見我無動于衷,倒是暗暗松了口氣。
送走嬤嬤后,我和衣躺下。
我以為我會累到閉眼就睡。
可九重天的日與夜一樣長,長得叫人挨不住。
夜里風大,我睡的小榻離門最近。
我抱著薄被凍得瑟瑟發抖,連口中呵出的都是冷氣。
這幅寂寥情景總叫我想起沈淵。
2.
初見沈淵時,他還是一介白身,沒有任何功名。
在新水村,像他這樣的書生有很多個。
只有他生來無父無母,獨居一個湖邊的破舊茅屋,十幾年如一日地熬著。
我早已從姐姐那兒知曉了他命格不凡,又勤奮好學,將來必定高中。
是個證道的好苗子。
為了抱住這棵還未長起來的參天大樹,我口不擇言:「男兒必得先成家后立業,你必得先娶了我,然后才能高中。」
他捏著半卷舊書,身影匿在深秋昏日里:「沈淵無意成家,姑娘還是請回吧。」
我就是為著他來的,怎肯輕易善罷甘休。
我住進了他家附近的另一間廢棄茅屋,開始天天蹲他。
他放牛,我便施法讓附近最肥沃的草通通長腳跑到這兒來。
他寫字,我便變出許多紙筆硯臺贈予他。
他睡覺,我便悄悄替他打扇,給他送去微風陣陣。
為了叫他愛上我,我可真是煞費苦心。
伺候我親姐都沒這麼賣力過。
可四處漏風的破茅屋,到了冬天是真冷啊,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一住就是十幾年。
終于有一天,我熬不住病倒了。
但我哪怕病了,小算盤還是打得很響。
我選擇直接暈倒在了他家門口。
再醒來時已是傍晚。
美人坐燈下,用一雙遠山般澄凈的眼睛靜靜瞧著我。
他好像有點無奈,又好像有點生氣地問我:
「云娘,你到底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我脫口而出:「到你娶我的時候。」
他愣住,而后忍不住笑了。
他笑時驚艷出塵,如落花無聲。
自那之后,我常常趁他念書時胡攪蠻纏地坐進他懷里,百般威逼利誘,只為要他叫我一聲娘子。
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書生紅了耳垂,死抿著唇不肯開口。
最后我把他逼急了,他便用一只手禁錮住我兩只手腕,聲音很輕,偏偏有種不容置喙的氣度。
他說:「云娘,我定不負你。」
他當然不會負我。
因為是我負了他。
3.
就在我以為我即將為恭桶事業奉獻終身時,一位滿身輝煌的仙子笑語盈盈地攔我去路。
「你,就是云娘?」
我抬頭看她一眼,立刻被她身旁的仙娥呵斥:「霓凰上仙問話,竟敢不回?」
上仙,原來做神仙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還會拼了命上趕著做神仙嗎?
我不知道。
我囁嚅著答了聲是。
那霓凰仙子掩嘴笑道:「你別怕,我是來救你的。」
我被她帶到了她的玉拂殿。
玉拂的仙泉洗去一身晦氣,我干干凈凈地出現在了她眼前。
「嗯。」她滿意點頭,「是個美人,不怪當初殿下惦記那麼久。」
我張了張嘴,終是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