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八年也好,三十六年也好,便是窮盡一生,我也會等到你。」
白素貞淚眼婆娑地看著我,然后將碗里的酒一口飲盡。
只是她不知道,醉倒后的她,被法海以無上的法力鎮壓。
我親手剝了她的皮,制成油紙傘,插在了雷峰塔里。
那是我給佛的獻禮,佛送我永生。
我在朦朦朧朧之間看到了佛的真容。
他在灰霧之中浮現出無數的觸須,像是千萬條麻繩。
每一條觸須的尾巴,要麼是巨大的獨眼,要麼是血盆大口。
最上面,浮現著半張臉,血肉模糊,是天底下最恐怖的東西。
灰色的霧氣開始將我纏繞,時間和空間在我身上交錯。
等霧氣進入我的體內,永恒的孤寂和絕望涌上心頭。
佛賜予我長生,也給了我永恒的孤獨。
我在無窮無盡的時間中漂流。
那是人世間最絕望的境地。
我用盡全力想要呼喚一個能想起我名字的人。
可這個世界沒有給我任何的回應。
最后我無力地說了一句:
「白素貞。」
灰色的時間長河中,亮起了一點點光。
我被那光拉回到有色彩的世界,而最顯眼的就是一抹蒼白。
粉色皮面的油紙傘,已經在歲月的侵襲下,變得蒼白。
而等我醒來之后,我竟發現,時間已經過了很久。
白素貞說我睡了三天,夢里還在叫著她的名字。
我沒把這個故事告訴她,怕嚇壞了她。
可她下一句話,卻嚇壞了我。
她喃喃道:
「為什麼你呼喚我名字的時候,我總覺得在哪里聽過。
「仿佛跨越了千百年的時光,我真的就該叫白素貞。」
我望向天邊,那是一片灰蒙蒙的霧。
而雷峰塔里的油紙傘,已經不見了......
5
我出門的時候,金山寺人聲鼎沸。
許多我未曾見過的和尚同我打招呼。
他們叫我作「許仙」。
似乎我就是五百年前傳說中的《白蛇傳》主角。
可走在我身邊的白素貞,卻看不見他們。
我指著一邊的胖和尚,可白素貞說那里只是一棵樹。
我在迷茫的時候,身后已經站了一個和尚。
我認識他,那是金山寺的主持,法力高強的法海和尚。
他笑瞇瞇地看著我,然后雙手合十,道一聲:
「阿彌陀佛。」
我再看身邊的白素貞,她已經于這個世界中消弭。
我盡力地想要想起她,可連她的面容,也開始模糊。
我帶著疑惑問法海:
「我這是怎麼了?」
法海微笑著數著手里的佛珠,然后說:
「許施主你剛睡醒,怎麼得了失憶癥?」
我渾渾噩噩地從金山寺走出,往來的人也都認得我是「許仙」。
仿佛之前那個叫作「無名」的小和尚根本不存在。
我去到雷峰塔,想要看一看那把傘來證明我的身份。
可惜的是,油紙傘真的沒了。
來雷峰塔拜祭的人說:
「這塔才建成不久,怎麼會有鎮妖的傘在這里呢。」
「若是要買傘,我倒是知道,西湖邊有鋪子,里面賣上好的油紙傘。」
我依照指引,向著西湖邊去,那里的確有賣油紙傘的鋪子。
老板娘問我:
「先生可是要買傘?」
我搖搖頭,開口問她:
「我想找一柄傘,灰白色,蛇皮的。」
老板娘的臉色一變,她說:
「蛇皮的傘?那是給鬼打的,我這鋪子,不賣。」
出鋪子的時候,外面已經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我在斷橋的樹下避雨,卻看到了一艘畫舫。
那上面的女子似曾相識,我卻記不起在哪里看到過。
女子站在船頭,將一柄油紙傘遞給我。
她微笑著說:
「先生,拿把傘避避雨,莫要淋濕了。」
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接過油紙傘。
女子又在手絹上寫了一個地址交給我。
等傘用完了,明日送到她們府上便是。
我沒打傘,就在雨中淋著走到了自己的藥材鋪子。
里面的小廝熱情地打著招呼:
「許先生,有傘怎麼還淋雨。」
我苦笑著搖頭,說自己是失了神。
這荒唐的經歷讓我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
只是隔日我去送傘的時候,的確看到了一座氣勢磅礴的白府。
借我傘的女人站在門口,看著我來,她笑道:
「許先生,奴家白素貞。」
我一怔,旋即望向她的臉,我確信那是一張陌生的臉。
但我記憶里的白素貞,已經模糊到只剩下一個名字。
我不想與她有任何的瓜葛,可轉身的時候,她卻說:
「你可曾聽過《白蛇傳》?」
6
時間與空間的壁壘再一次松動。
眼前白素貞問我的問題,讓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卻將我請進了白府,給我斟了一杯茶,旋即再一次問道:
「先生真的沒聽過《白蛇傳》?」
我沒有隱瞞,將自己聽過的故事,講述給了白素貞。
只是白素貞皺著眉頭,仿佛在思考些什麼。
良久,白素貞才緩緩地開口:
「先生,我聽過的《白蛇傳》卻是另一個故事。
「你可知,妖是不做夢的,若是有夢,便是前世來生的故事。
「我在夢里聽到名為《白蛇傳》的故事。
「故事里的先生,可不是這般溫潤,而是剝了我的皮,抽了我的骨,制成了油紙傘。」
說完這句話,白素貞拍案而起,手里一柄長劍,向著我的脖頸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