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方才你說誰笨手笨腳的?」他問,尾音帶著點調笑意味。
啊,我和阿織的對話,原來他都聽見了。
他的手指順著我背脊往下滑,落到某個不可言說的地方。
「笨手笨腳麼?」他又重復。
我整個人蜷縮起來,連聲告饒:「我錯了,我錯了。」
少年笑了,眼眸呈現出類似琥珀的溫暖質地。
然后他終于停手,當著我的面,慢條斯理地擦干凈黏膩的手指。
救命。
我捂住眼睛,害羞到了極點。
梁熠終于站起身來,伸手幫我把被子拉上來,仔細掖好被角。
我緩慢往下滑,用被子遮住紅彤彤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瞧著他。
他幫我撥好散亂的劉海,在我額頭上親一親,順手抄過有點兒枯萎的紅色花朵,就要出門。
站在門前,他想到什麼了似的,又頓住了。
我以為他忘記什麼重要的事了,擔憂地問他:「怎麼了?」
他就笑,「我笨手笨腳的,弄壞了你的花兒了沒有?」
我下意識轉頭看白色花束,高低錯落,連一片花瓣也沒掉。
「沒有啊。」我答。
少年笑出聲來,說:「沒有弄壞你的花兒,那就好。」
他把「你的花兒」咬得很重,我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拿起身邊的靠枕就往他身上招呼。
少年精準地接住靠枕,輕輕往床上一丟。
他又走過來,在我額頭上親了一記,聲音溫柔:「我真走了。」
我紅著臉點頭,一直到他關上門不見,才嗷嗚一聲把被子重新拉過頭頂,一遍遍回憶剛才發生的事情。
32
夢境是這樣的荒誕無稽,一轉眼,我就來到十七歲的初夏。
暴雨劈頭蓋臉地打濕我臉頰,空中間或還有閃電猙獰而過。
阿織舉著傘拉住我的手,苦苦哀求:「小姐你別走了,夫人正在氣頭上,你就服個軟吧!」
我一把甩開她的手,她往后倒退幾步,手里的傘掉在地上,成了泥濘里的唯一亮色。
我抹了把雨水,看著她,話卻是說給大宅里說一不二的我母親的,「她要我事事順她心意,做她姿態高貴的好女兒。但她有沒有想過,我是一個獨立的人,我的路沒人能替我走,就算是她也不行!」
阿織臉色煞白,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我:「小姐,你怎麼能這樣說?」
緊閉的大門打開了,我的母親站在廊上,門廳里的古董字畫、金碧輝煌,全部成了她字句開口的底氣,「云卿,你翅膀硬了,不服管教了,既然是這樣,那你就和他走。天地之大,你別再回頭。」
我抹一把臉上濕漉漉的水珠,點點頭,說:「我不會回頭的,你別擔心。」
我轉身就走。
院里的大鐵門沉默地打開,梁熠站在鐵門外的風雨里,渾身濕透,臉頰帶著鞭傷。
「我們走吧。」我拉起他的手。
他卻看著我,眼神很奇怪,然后說:「你編造這一個離家出走的夢,是為了彌補對我的愧疚嗎?」
一道道藍紫色的閃電劃破蒼穹,轟隆隆的雷聲響徹四野。
溫熱的雨水打在我臉頰,我定在原地不能動,就看見二十七歲的梁熠低頭看向我:「我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你以為你沒有錯嗎?」
我悚然驚醒,睜眼慌亂地看四周。
雪白的墻壁、條紋的被子、旁邊床頭柜上還插著一束花。
是醫院。
我撫著咚咚亂跳的心口,感覺后背起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我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急轉直下的甜蜜、專橫冷酷的母親、無聲詛咒我的梁熠……
我攥緊了手指,感覺到指甲掐進掌心的疼痛,才清醒了一些。
我小心扶著腰,喊來護士攙我去衛生間洗漱。
雪白的光照下,鏡子里的我臉頰消瘦,毫無血色。
只有肚子突起一大塊,昭示著我懷孕八個月的孕婦身份。
我鞠水撲在臉頰,看著水珠一滴滴滑落,輕輕嘆了口氣。
那日梁熠被我氣走后,下了死命令,將我禁足在醫院。
我沒有反抗。
一來,失血過多又兼有孕在身,我身體實在虛弱,不適合奔波。
二來,北方、華東、西南,遲早都是梁熠的地盤,我可逃亡的只有西北。而白山墨臨了反水,該如何去往西北,我還需要時間和資源去盤算。
三來……
我眼神復雜地伸手撫摸肚皮。
在這里,有個跟我同血脈的胎兒在沉睡。
月份尚小的時候,我想借它為刀,把流產的罪名安在程家人頭上,讓梁熠替我報仇。
但后來事情有變,我親自上陣,又把有孕當成護身符,逼得梁熠盛怒之下仍要保全我。
再后來……醫生告訴我,它長了指頭,長了眼睛,會在我肚子里玩臍帶。
漸漸的,我有點兒像一個正常母親,會期待孩子的出世。
有時我看著醫院花園里孩子們的嬉戲打鬧,會恍然生出錯覺——鮮血滿手的復仇、被背叛的憤怒、勾心斗角的言語機鋒,仿佛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而我曬著太陽,手邊是打盹的橘貓,安寧平和得就像尋常待產的孕婦。
誰又知道,我短短二十七年人生里,經歷了怎樣的跌宕、辛酸與黑暗?
我嘆了口氣。
我想,我真的不算一個好母親。
我的眼里只有我自己,直到最近,才開始想要對這個小生命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