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應該是個有很大本事的人,不然那些大人物不會坐著大紅旗來請他去唱戲,他失蹤之后,五老爺也不會處心積慮來找他留下的戲譜。
但他偏偏什麼也沒教給過我,光給我留下塊破表,他自己寧可憋屈在一個破村子里當戲瘋子也就罷了,憑什麼還要拖累我?他倒是想我做個正常人。
可他怎麼不想想,我有他這麼個做叔叔的,給我留下一屁股爛事,讓我當個屁本事沒有的正常人,那不是要害死我?反正我當正常人也當不好,一樣是被人看不起,還不如當個怪器(怪胎)。
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當怪器的滋味。
我第二天就跟著這個目連戲班子出了村。
他們看我可憐,最后勉強同意讓我躲在車上。
老頭還把吊吊的白箭衣給我披在身上,好叫狗子聞不出我身上的味道。
那是個勃勃車(一種燒柴油的三輪車),車上擠滿了東西,這個戲班子的全部家當都在這個車上了,連個巴掌大的空都找不出來。
老頭千叮萬囑,戲箱子上不能坐人,我只能勉強用兩只腳輪換站著。
一出了村,看不到五老爺的那些人之后,我就下來幫他們一起推車。
勃勃車的發動機沒力氣,路上只要有點坑洼就過不去了。
我跟著這個戲班子的目的,一來是因為他們也是往縣城方向去的,我混在里頭好避開五老爺的耳目,二來我是想趁他們開戲的時候,在底下偷偷跟著學本事。
可沒想到戲班子出了鹽皂村之后,就再也沒有開過戲。
其實道理也簡單,都已經一九九五年了,家家戶戶都有電視機、收音機了,就算是農村每個月也都有放映隊來放電影,不是逢年過節,紅白喜事,誰還專門花錢去聽草臺班子的戲?別看我小叔叔當年在縣劇團當角兒有多神氣,他現在就算眼睛沒瞎,還能繼續唱戲,也沒人會像過去那麼捧著他,把他當回事兒了。
偏偏這個戲班子還是個專門唱目連戲的。
他們雖然也能唱點其他的戲,像是《黃金印》《大紅袍》之類的,但一般人辦喜宴,誰會樂意請一個專唱鬼戲的班子?至于做白事的,一來我們這兒喪事上都是唱神戲的,不作興唱鬼戲,二來這個戲班子的運氣也是很不好,最近太平得很,都沒聽說附近有人要辦喪事請戲班子的。
好在戲班子還有一個賺錢的法子。
他們到了一個村子,先把勃勃車上的東西全部卸下來,把車上的涼棚給撐起來,扎上紅綢,就變成了一個小戲臺,然后他們跟村子里買一只公雞,就一邊開著勃勃車在村里轉,一邊在車上演《觀音得道》,觀音童子在車上,神官樂師一路跟著車子走,敲鑼打鼓,邊走邊唱,倒也能吸引不少人出來看熱鬧,最后演到高潮處,扮神官的一刀砍斷雞脖子,把血淋在黃符紙上,開始賣開光神符,一塊錢一張,一天也總能賣出去個十幾二十張的,算是賺個伙食費。
我混在戲班子里頭,也戴個臉殼子,跟在車旁演個跑龍套的神官充場面。
到了晚上,戲班子就在村里找幾戶人家吃飯借住,運氣好的時候,遇到喜歡聽戲的老人家,只要給唱上幾段,吃飯都不肯收錢。
但這一天戲班子的運氣很不好。
先是白天演《觀音得道》的遇到了幾個賴子來生事,想詐錢。
他們把車上卸下來的戲箱子給搬走藏起來了,要戲班子花錢才肯給搬回來。
戲班子跟他們理論,村民就圍著看熱鬧,突然一個賴子跑過來說了幾句什麼,其余賴子神色就有些驚慌,連要錢都顧不上了,直接說了戲箱子藏在哪兒哪兒就跑了。
戲班子還以為是好事,結果沒過多久,就有買了開光神符的陸續來找他們退錢,也不說為什麼。
起先戲班子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后來連事先說好村里給借住的幾戶人家都不給住了,戲班子就急了,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戶人家的小孩說出來了,說,你們是鬼戲班,會放猖害人的。
那戶人家的大人立馬抬手給了小孩一個嘴巴子,叫他不得胡說八道,又跟戲班子連聲道歉,態度很客氣,但是不讓戲班子在村里住下過夜的意思也很堅決。
戲班子才知道是那幾個賴子打開過戲箱子,看到了五猖的臉殼子。
第三十九章 放猖
第三十九章放猖放猖,說起來是一件很邪門的事。
放猖的猖,就是五猖,據說是陰間的五個鬼將,專掌陰司五方五路陰兵的。
我小時候在縣城里看到的目連戲,開頭就是放猖。
我印象里是先有一個人在戲臺上又唱又跳,唱的曲調和跳的動作都很古怪,戲臺后面就不斷地敲鑼,這時太陽已經漸漸下山了,戲臺前面燒著香,點的是三盞燒銅絲的油燈,燒出來的火是綠的,照得戲臺也是綠幽幽的,煙霧裊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