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別針的針尖扎到了手,我「嘶」了一聲,下意識松手,編碼牌掉到地上,寫有「孟喜宴」的那一面朝上,在灰塵里張牙舞爪。
程書策應該是沒有什麼要和我說了,我垂頭喪氣地彎腰,要把牌子撿起來。
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先我一步拾起,少年低下頭,拍了拍號碼牌上沾著的浮灰。
有風輕輕吹過,少年的藍發看起來柔軟而溫順。
他站起身來,不耐煩的表情做得很表面,好像只是虛張聲勢。
「還沒暈倒在跑道上,先把自己笨死了。」
我張大了嘴,不明就里。
思考的時間里程書策已經繞到了我身后,明明背后不可能長眼睛,但屬于他的氣息太過強勢,我幾乎可以想象到他一定是在皺眉。
指尖輕觸到脊背,我一個激靈,下意識把背繃直了。
好像聽到他一聲輕笑?
接著有別針刺破衣料的細小聲音。
我想要扭過去看,誰知道剛一轉頭程書策就冷冷發聲:「別動。」
好像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他便很快推開,我單手摸到背后固定好的號碼牌,尷尬地笑了笑。
「原來號碼牌要固定到背后啊。」
程書策淡淡看了我一會兒。
「跑不了就放棄,我本來也沒有答應你。」
我趕緊跟上一句:「還是不要放棄吧。」
「為什麼?」
廣播已經在播報通知,請女子三千米選手有序進場檢錄。
我循著聲音轉頭,下午的時候天已經晴了,陽光灑在操場地面上,遠遠看著竟然覺得亮閃閃。
可能青春本來就是閃閃發光的吧。
我向程書策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又朝他擺了擺手告別。
「跑完再告訴你。」
體育特長生甩著馬尾辮沖在最前頭,我默默跑在中段位置,不魯莽加速,也注意著別掉到最后。
以前上學的時候沒參加過運動會,總是有很多理由可以找,訓練太浪費時間了啊,學習太累了啊,身體不舒服啊。
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以至于高中三年都坐在看臺上,耳朵里插著耳機,見縫插針地寫著作業。
所以現在才明白,在跑道上奔跑的時候,眼里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第三圈。
賽程將近過半,已經有三個女生選擇棄權。
汗水模糊了視線,路過看臺的時候隱隱約約看見梁銳正在沖我手舞足蹈——大概是在喊加油。
世界變成小小的色塊,親親熱熱地拼在一起,落進視野已經辨不清楚具體光景。
偏偏有道身影是如此清晰,鮮明地與周遭一切分離。
我清楚看見人群中的程書策,他好像總有那種能力,可能是因為頂著一頭特立獨行的藍發,也可能是因為面無表情的神情——總之,是讓人一眼就注意到的存在。
不論是十七歲,還是二十四歲。
獨屬于少年的疏離聲線在記憶中響起,好像眼前還能浮現昨天他說這些話時冷漠的側臉。
「因為覺得[太難了]、[很多人都做不了]、[堅持也沒意義]等等諸如此類的理由,所以理所當然地選擇放棄,并且安慰自己完不成也沒關系,反正一定有退路——大家都是這樣想的吧。」
第五圈。
又有三個女生放棄,被跑道外側等候著的同學攙扶離開,此刻排在我前面的有四個人——聽起來好像與成功處在觸手可及的位置,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太難了。
汗水不停地往下淌,滴進眼睛里的時候刺痛,最難以忍受的是缺氧,只好大口呼吸來緩解暈眩,可氧氣偏偏又像尖銳的刀鋒,劃進嗓子眼和胸腔。
我看見跑道旁梁銳的身影,男生臉上浮現出焦灼神情,好像沖我大喊了句什麼,聽不清,但肯定是些勸我下來的話。
第七圈。
到達了練習時屢屢卡住的關卡,以往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因為沒辦法堅持而停下躺倒。
「完不成也沒關系,反正一定有退路」,聽起來好像是合情合理的解釋。確實啊,很多人都是這樣想的,跑不完也沒關系,不會做也沒關系,輸了就輸了,反正總要有人輸,那個人為什麼不能是我?
一直以來怯懦到不敢踏出任何一步,追著程書策的背影奔跑那麼多年卻不敢打一個招呼,原因都在于沒有底氣,在前進之前就先選擇棄權,我太糟糕了,我不夠優秀,他怎麼可能喜歡我。
可我所有的猶豫與膽怯,不都是來自于那些本該堅持的時刻,我選擇了棄權。
明明喜歡學法律的啊,但因為別人說「學法太難了」,爸媽說「金融好,學金融掙錢」,所以信心搖搖欲墜。
我一路披荊斬棘到達那個神圣的大門前,偏偏在推門的瞬間放下了手里的刀劍,選擇成為溫順的大人。
所有選擇帶來的細微變化塑造出那個不夠勇敢的我,一路得過且過,未來平庸的一眼望到頭,拿著還不錯的薪水,過著還不錯的人生,也許會找到一個還不錯的男朋友,然后將剩下的幾十年人生打發。
最后一百米。
不論因為什麼樣的契機得以將一切推翻重來,我都無比感謝上天贈與的這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