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我過去都不知道,人還可以這麼壞。
這個骷髏班子的人是被活生生地燒死在戲臺上的,一個也沒跑出去。
難怪這個村子到現在還鬧黃皮子,是他們活該。
“咚呔——咚呔——”熊熊大火里傳來鑼鼓點子。
陰差和靈官還在一眼一板地扯四門,他們像是根本看不到戲臺上到處都是火,從四個角向我逼近了,用哭喪棒和靈鞭往我身上招呼。
扮馬面陰差的老頭挨近了我,低聲說:“別愣著,繼續走呵。
”我也看著老頭。
我看到老頭站在空地上,面前一個黑乎乎的坑。
村干部趴在地上,嘴里塞著布。
他兒子說:“這里過去就是祠堂,戲臺是在這個位置。
”村干部嘴里嗚嗚叫,掙扎著唱:“討血債,要血償,我這里舉紅燈光芒四方。
”他兒子說:“作孽啊,那麼多年了黃皮子還不放過他,那火又不是我爹放的。
”老頭說:“今晚過后就不鬧了。
”老頭接過五百塊錢,跟戲班子的人說:“戲臺就搭在這里。
”我身后跟了一串黃皮子,它們跟我一樣被火燒著,被陰差和靈官趕著,沒處可站了,全都站到了我的身后,跟著我在臺上跑。
陰差和靈官一邊往臺上撒符紙,一邊把我往臺下趕。
我全明白了。
他們不是看不見戲臺上的火,他們只是視而不見。
他們還以為我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不知道呢。
扮陰差的老頭壓低了聲音對我說:“就從這兒下臺,一直往前走。
”只要我從這里走下戲臺,走出村子,黃皮子也會跟著我走。
老頭焦急地催我,說:“走起,快走起呵。
”我站在那兒,看著老頭,說:“我還就不走了。
”老頭急了,說:“你必須得走,你要是不走……”我替他說下去:“我身后的黃皮子就走不了,是不是?”我不用回頭,我知道我的身后都是一排排眼睛,在黑暗里頭閃著黃光。
戲棚子里坐著的那一排排黃皮子,現在全都跟在我的身后。
我現在知道為什麼我進村的時候,屋子全是黑的,沒一個屋里是有人的了。
那老頭早就知道我不是鄧拐子找來替他的人,這個村子到了晚上,是沒人的。
我說:“我全都知道了,是他們活該被困在這里。
”老頭說:“你知道個屁,你根本就不是這村的人。
”我說:“我全都看到了。
你還收了人五百塊錢。
”老頭愣住了,盯著我,說:“你看到了?可你怎麼能看到呢?”老頭這麼一說,我才猛地一個激靈,反應過來事情究竟哪里不對了。
老頭他們能看到,是因為他們身上有本事,他們應該是跟那個白師爺是一種人,否則村干部的兒子不會請他們來破這個已經消失的臺。
可我憑什麼能看到?
第三十七章 拉魂調
第三十七章拉魂調我最終還是把破臺戲給跳完了。
因為老頭跟我說,我要是不跳完,那些村民是被困著了,可那個骷髏班子也是被困著,他們在這個已經消失不見的戲臺上唱《紅燈記》,都已經唱了快三十年了,該讓他們歇歇了。
我沒有去管老頭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我沒這個本事。
我自己的事都還沒解決,哪里有心思去管別人的事。
我有點理解老頭他們為什麼對那戲臺子上的一切都視而不見了。
那個棚子搭得那麼寒酸,他們的處境也不好。
黃皮子出了村就散了。
漫山遍野都是幽幽發光的小眼睛。
我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看到五老爺的人都躲在船上,那麼多黃皮子,狗也怕,一聲不吭地趴著。
他們應該是早就知道這個村子的異狀,所以根本沒敢在村子里住下。
可他們也不走遠,就在村口附近守著。
我慢慢地往回走。
我想要甩掉五老爺的人,離開這個村子,去縣城找我小叔叔的戲箱子,還是得靠那個老頭。
可我還是沒想明白,為什麼我會在戲臺上看到三十年前發生的事。
我小時候是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的。
我跟著小叔叔,身邊就盡是這種東西。
來古戲樓找我小叔叔唱戲的那些票友,村口跟我小叔叔拌嘴的那個寡婦,一直在河里耍永遠也不上岸的那幾個小孩,還有我父母埋的那個野山上的孤魂野鬼,我那時候還不知道他們都不是活人。
后來我長大了,離開了我的小叔叔,去城里念書之后,就再也看不見了。
我身上也沒再發生過什麼怪事。
我也就漸漸把我小時候的事都給忘了。
這次回來,我又能看見了,我以為那跟我的小叔叔有關。
但后來我被五老爺設計,挖出了那個甕棺,逼得我不得不想明白了一件事——我看得見,跟我的小叔叔沒關系,我看不見,才跟他有關。
是我小叔叔留給我的那塊表。
我看得見那些已經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是因為我在五歲半的時候已經死了,我原本也是個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
但我的小叔叔把他那塊大羅馬表給了我。
他叫我每天戴在身上,時時刻刻都不要忘記給表上緊發條,對準時間,就算游泳也不要把表給摘了(就算是二十年前,大羅馬表的防水性能也是出了名的好),我起先不明白為什麼,但現在我已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