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把紙條收好,然后出門給還在院子里剝苞谷的爸媽說了一下,說我明天就回學校。
爸媽聽到我說這話,都是停下了手上的活,我爸講,好,好好讀書,比麼子都強。莫學你屋爹老子,一輩子只曉得搞苦功夫(苦功夫,就是力氣活的意思)。
我媽沒有說話,而是直接去了廚房,連夜給我準備在路上吃的東西。我知道,她是舍不得她唯一的兒子出遠門,但是為了兒子的前途,她又不得不忍痛親手將自己的兒子送出家門。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連夜做出一些路上吃的吃食。
手機已經沒電自動關機好幾天了,家里一直沒用電,我也不好因為手機就讓我家的電表轉起來。家里本來就窮,父母又是節約的人,為了一個手機,完全沒必要。更何況,父母都在身邊,有手機也用不著。再說了,村子里的信號,只能用“登高望遠”來形容了不爬到山頂上,你別指望著能找到信號。
我爸把我叫到一邊,給我手里塞了兩百塊錢,說是一個人到外面,莫苛到自己(莫苛到,不要過于節約的意思)。
我趕緊把錢推回去,說,我在學校當家教,有小用錢(零錢的意思),不要給我錢了,給爺爺辦喪事肯定花了不少錢,這錢你們兩個自己留到用。
這里要介紹一下我在學校的情況,上大學的錢,是我自己貸款的,家里面根本負擔不起,現在國家有政策,可以有一種免息貸款,當然了,也不是全免,只是前兩年免息。我在學校的時候,除了上課,其他的時間就是做家教,用來賺點外快,加上學校每個學期的獎學金,除了能夠償還貸款以外,還能有結余。我的這個手機就是做家教的錢買的。
而家里的收入,除了地里的那些糧食莊稼,再沒有其他來源。想要換成錢,就必須扛著大袋大袋的大米玉米去鎮上賣。人辛苦不說,還換不來幾個錢。
我爸硬要塞給我,我堅決沒肯拿。我爸看拗不過我,也就沒再強迫我,而是講了一句,兒子長大咯,有出息咯。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得出來他神情里有些欣慰,但也有一分頹然。我知道,他這其實也是在感嘆自己老了,還沒做出什麼本事來。看到我爸這個樣子,我就想啊,將來一定要出人頭地,這樣才能光宗耀祖。
和家里的事情交代完了之后,我又去了隔壁大伯家,和之前的方式一樣翻墻。
大伯看到我還是用這種方法過去,他笑到起講,都快找婆娘的人咯,還這麼不曉得哈數(不懂事的意思)。
我笑到講,明年過年我就能給你帶個重慶的侄媳婦轉來。
大伯講,那好得很,到時候我和你爹老子給你風風光光滴辦個喜事。
我講,好。
然后我給大伯說了下我明天回重慶的事,大伯講,要得,轉到學校后,好好讀書,以后就到城里面找個工作,再找個城里滴婆娘過日子,比到這種鳥不拉屎滴地方要好得多。不然你就算到得到重慶滴婆娘,她也不肯和你到這種地方過日子啊,你讀書多,講是這個道理不?
我笑著講,是這個道理。
大伯講,你等哈子,我有個東西給你。
大伯講完就轉身到屋里去了,沒一會兒,他手里拿著一個小布包出來了。他講,這是你奶奶生前留下滴東西,好像是個賬本,我大字不識一個,不曉得里面寫滴麼子,你帶著吧,到重慶后,莫牽掛屋里,屋里有我和你爹老子,沒得事。
聽到大伯講這些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自己身上有五體投地的咒,每天仍舊是為這個家操心,卻從沒想過他自己。老一輩人就是這樣,讓人莫名的感動和尊敬。
我重重點頭,接過大伯手里的小布包,準備再翻墻回去,但是手里多了個東西,一只手要爬墻,還是有些困難。所以這一次我罕見的走了一次正門。
我想著這件事情還要去和我二伯說一聲,于是就沒有回家,而是直接朝著不遠處的二伯住的地方去了。二伯因為在省里面安了家,所以在村子里他并沒有自己的屋子,而是寄住在了不遠處的老鄉家里。
我一邊走一邊打開這個被大伯稱作是賬本的小布包,很快就露出一個有些年頭的筆記本。我借著朦朧的月光,打開筆記本的扉頁,上面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我認得這個筆跡,和我之前找到的那張照片背后寫的字跡一樣,很娟秀。這行小字這樣寫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這句話我知道,出自《詩經國風周南桃夭》,意思是桃樹含苞滿枝頭,花開燦爛如紅霞。這位姑娘要出嫁,定能使家庭和順。
不要問我為什麼會記得這麼清楚,我在大學里學的就是國文。
從這行小字,可以看出我奶奶當年也是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
在這行字的下面,寫著“吳芝煐”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