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主帥不可輕易移地。
梁熠再去西南,只怕又要達成什麼圖謀。
蘇城酷熱,蟬鳴都沙啞黯淡。
而云城很涼爽,云朵低垂,在青綠的山原上投下明暗不齊的陰影。
我孕吐挺嚴重的,這時不必再假裝嬌氣,是實實在在的金貴了。
梁熠為我戒了煙,把蘇城的廚子帶來了云城,我們住在云城小院的時候,他每天監督廚子少放油星。
我吐得昏天黑地的時候,他會放下公文蹲在我面前,伸手摸摸我臉頰。
他的關心如此真切,時常讓我恍惚,從前惡語相向的他,是我記錯了嗎?
「阿熠,」我按住他想擦拭我嘴角的手,抬眼看他,「你從前說,只想讓我做你的姨太太。」
梁熠的動作頓住。
然后他慢慢站起身,把手帕疊成方方正正的小塊。
他站在門前,陽光太亮了,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過了好久,梁熠說:「沒有姨太太。」
什麼意思?
我問:「什麼叫做沒有姨太太?」
梁熠說:「蘇城郊外的宅子,住的是別人塞給我的女人。十七房是個虛指,我需要一個花心的名聲,好擋住那些要給我牽紅線的人。」
我愣住了。
只是短短幾息,我已經想了很多很多。
以至于我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有些哽咽,「你這些話,我不問,你是不是就一直不會說?」
我用力錘他胸口,眼圈都發燙,「你明明只娶了我一個人,卻偏偏要說是讓我做姨太太,是要羞辱我。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到底有沒有一句真話?」
他扣住我手腕,力度卻溫柔。
「你不是也一樣嗎?」他說,「你心里裝著一個必須要報的仇,卻從來不聲不響。要不是我順著蔣老板的線發現了你的布置,你還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掉。
我不想哭的,眼淚無濟于事,只會讓人變得脆弱。
云卿的眼淚只能是武器,用來攻心,用來做交易。
但是,但是,為什麼在他面前,我會這樣輕易地丟盔棄甲。
我背過身去,慌亂地找手帕想擦眼淚。
梁熠從身后抱住了我,手帕輕柔揩過我眼睛。
「卿卿,我錯過了你十年,我不會再放手了。」
24
程鴻光在家中設宴,邀我們用晚餐。
他正兒八經的家在山上,有條專門的盤山公路修到了他家。
汽車在林蔭邊停下,副官領我們進去。
久不露面的程玉瑯出現在了席上。
她穿著一身蕭瑟的白裙,仿佛被雨水吹打過的白花。
她消瘦了些,昔日瑩潤的臉頰黯淡了下去,彎月般的笑眼也裝滿了郁結。
菜上齊了,沒人動筷子。
做客人的禮儀,是要等主人家先夾菜的。
程鴻光嘆了口氣,剛拿起來的筷子又放下了,說:「我家遭了樁禍事,想來你們也知道。」
暖黃的吊燈光照在他發頂,照出了幾縷藏不住的白發。
我抿抿唇,沒說話。
程鴻光鄭重地看向我們,表情凝重,「那個畜生說自己一時酒醉,又說心悅玉瑯,求我把玉瑯下嫁給他。你們說,我應該答應他嗎?」
空氣一時沉默。
半晌,梁熠慢慢開口:「您應當問問玉瑯的意思。」
程玉瑯紅了眼圈,聲音帶著哭腔,「我不愿意,他就是個魔鬼!」
程鴻光看向我們,臉上每一道溝壑都寫著傷感,「賀峻勢大力大,我不答應他,又怕他日后對玉瑯不測。」
多可憐的姑娘啊。
多痛心疾首的父親啊。
我靜靜望著他們,眼里卻寫滿嘲諷。
這種私密之事,若非對我二人有所圖謀,何必說給我們這些外人聽?
他們父女有備而來,一唱一和,不過演戲而已。
我語氣寡淡,「您是西南之王,完全能讓玉瑯不嫁人也過得逍遙自在。」
程鴻光定定看向我,搖了搖頭:「這一次,不是結親,便是結怨。我已經快七十了,還能護玉瑯十年二十年,但等我死了,誰來保護她?」
程玉瑯猶自啜泣,淚痕一道又一道。
我快氣笑了。
賀峻勢大力大,但普天之下,比賀峻勢力更大的、足以保護玉瑯的,還有誰?
他步步緊逼,無非是打梁熠的主意。
我快把嘴唇咬出血來,扭頭看向梁熠。
暖黃的燈光下,他垂下眼睫,幽黑的眼仁仿佛玻璃珠一樣沁著冷光。
全場靜謐,只有羊肉火鍋咕嚕嚕煮沸的聲響。
程鴻光幽幽道:「梁督軍,我們也相識四五年了,今天不妨跟你交個心。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但凡玉瑯的兄弟能接手西南,我都不必這樣焦心。但我兒子還小,女兒又這樣可憐,我實在放心不下。如果你愿意娶玉瑯做你的妻子,西南勢力,我即刻交到你手上。」
梁熠安靜了許久。
在這許久許久里,我忽然想到,昨天,還是前天,他剛剛告訴我,沒有其他十七房姨太太,他只有我,只有我。
我還記得,他對我說,讓我信他,他要給我一個家。
他的笑多溫柔,他的關心多細膩。
我看向梁熠。
這樣溫柔,這樣細膩的你,許下這樣懇切承諾的你,到底為什麼還在猶豫,為什麼還不跟他說,你只要我,只要我?
三雙眼睛都注視著梁熠,他慢慢皺起了眉。
「程老,這件事,我們稍后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