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怕她言多必失,連忙道:「蔻蔻,住口!」
傅玠眉宇一跳。
他望著蔻蔻,目光沉沉,唇畔微動,似在默念她的名字。
不知他想到了什麼,神色竟有些恍惚。
待回過神來,他一腳踹到了魏照行的肩膀上。
「連一個婢女都知道萃儀的父兄為國捐軀,你自詡滿腹詩書,就是這般待他們的遺孤?」
魏照行面如土色。
傅玠閉了下眼睛,沉聲:「你滾吧。」
待屋子里只剩我和他時,他長臂伸展,吩咐我:「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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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玠固然權勢煊赫,但看他樣子,也不似沉溺女色之輩。
我定下心神,手指輕巧地去解傅玠黑衣的衣帶。
哪怕早與魏照行恩斷義絕,在新房之中,為旁的男人解衣,仍是讓我臉紅心跳。
可是,觸手一片冰涼。
再定睛去看,那竟是碗口大的一塊血漬。
傅玠腹部中刀,刀傷入骨,只是因為穿了黑衣,又是深夜,并不明顯。
傅玠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敢傷他?
我張了張嘴,想喊人來幫忙。
傅玠卻抬眉看我,伸手示意我噤聲。
「宵小作亂,不礙事……」
傷口這般可怖,他卻恍若未覺,只是凝視著我,眼神迷離,口中喃喃:「是我來晚了。」
「我怎麼沒有早點來。」
「萃儀,會怨我嗎?」
「是我讓你吃了這麼多苦……」
那語氣竟大有懺悔之意。
我卻沒留意,只是小心翼翼褪下他衣衫,扶他在榻上躺好:「王爺,我愛鉆研香料,房里也有不少藥材,若王爺不嫌棄,我可以幫忙止血。」
傅玠身受重傷卻絕口不提,顯然是有自己的考量。
我沒等到回應。
因為傅玠似是困倦已極,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我垂眸看他,沉默片刻。
傅玠袒露的身上,鞭傷、刀傷、燒傷,疤痕密布,新舊皆有。
這或許是他征戰沙場留下的印記。
只從疤痕來看就知道,他經過多少次九死一生的困局。
小時候,我也在父親身上見過這麼多傷痕。
念及此處,我眼眶不由有些發酸。
忙了半夜,血總算止住了,傅玠額頭上的熱度卻節節攀升。
我拿帕子沾了冷水,試圖給他擦臉降溫。
然而,帕子在觸到那玄鐵的面具時,作了難。
傅玠以半幅面具覆臉,但無人知曉面具之下是什麼。
有人猜測,是他早年受過刺字之刑,所以掩人耳目。
也有人猜是他俊美無儔,故而效仿蘭陵王,只能戴恐怖的面具。
但無論如何,這秘密都不該是我能知道的。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傅玠霍然睜眼。
眼神幽深涼薄。
仿佛觸怒他的人,可以如螻蟻般無情碾碎。
但在看清我是誰后,傅玠突然又松懈下來,閉上眼睛,復沉沉睡去。
仿佛他很信賴我。
可是,為什麼呢?
我是他死對頭的妻子。
今日也只是他第二次見到我而已。
一個位高權重、玩弄權柄的人,怎會這般信任我?
不僅身受重傷也要赴我的約。
還在我枕邊酣睡,毫無防備。
我起身熄了燈,坐在腳踏之上,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這一夜我幾乎都沒有睡。
一來,是隨時查看傅玠的情況。
二來,是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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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遇到傅玠以來的所有事都回想了一遍。
憶到最后,已是脊背發僵。
方才蔻蔻提到我時,說的是「父兄為江山社稷盡心竭慮」。
而傅玠罵魏照行時,說的是「父兄為國捐軀」。
傅玠如何得知我父兄為國捐軀?
父兄死后,我從父姓改為母姓。世上知曉我本名韓萃儀的人,微乎其微。
但傅玠卻知道了。
他一定查過我。
在送我回魏府的那三天,他就將我的身世,查了個水落石出。
我盡量安慰自己,初見時,我是魏照行的未婚妻,傅玠心生警惕,調查我底細,也是正常。
何況,身受重傷也要守約的人,就算壞,也不是壞得徹徹底底。
我到底按下了心里的惶恐。
翌日清晨,傅玠雖然退了燒,但仍然頭暈目眩,腳步虛浮。
他身上血腥味極重,我便配了些香粉撲在他身上遮掩味道。
傅玠唇角一勾,竟有了幾分調侃意味。
「這可真是暗香盈袖了。」
他眉眼舒展,語氣輕松。
竟讓我有片刻懷疑,這是否當真是我和他的新婚之夜。
但我很快回過神來:「王爺該走了。」
傅玠對著鏡子,整了整衣袖:「也對。此地是一刻也留不下去了。」
傅玠攜著我,推開房門。
待看清院子里的人后,我微微一驚,頓時芒刺在背。
魏家四口人竟是齊齊整整,守在新房不遠處。
為首的自然是我的夫君。
他跪在傅玠面前,笑容誠懇:「王爺昨夜歇得可好?不知小人的官職……」
也不知他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情,等候在門口。
是喜悅多一些,還是憤恨多一些?
借住魏家這些年,雖然魏母以避嫌為由,不讓我和魏照行頻頻見面。
但我總以為,他待我是情深義重的。
可是,終究都是我心意錯付。
傅玠原本是虛扶著我的。
但此刻,他突然發力,指尖都泛了白。
他嘴角抽了抽,指著魏照行道:「你寫一封和離書罷。」
昨日成婚,今日和離,說起來并不好聽,但魏照行喜不自勝。
他當即研墨鋪紙,三兩下寫完休書,笑吟吟地遞到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