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又怎麼樣呢？

曾經的校園惡霸長大了，懂事了，回頭是岸了，所做的一切就可以一筆勾銷嗎？

那些被他傷害過的人，就可以奇跡般地走出所有的陰影迎接光明了嗎？

不會。

受過的傷即使痊愈了也會留下傷疤，更何況這麼多年的我，從未痊愈過。

「莫誠你別逗了，裝也裝不像的，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我的病都是你造成的，你繼續做壞人吧，瞧著還順眼些。」

「對不起漫漫，我再次為我曾經的年少無知向你道歉，如果你不愿意見到我不想留在我家的話……」

「為什麼不愿意？我挺愿意的。」

「我有心理疾病，害怕和人接觸，不懂與人交流，在別人看來，總是一副神經兮兮的樣子，不管是找工作還是租房子都很難，畢竟誰敢跟神經病離得太近呢。」

莫誠的臉上寫滿了痛苦和心疼：「漫漫，你不要這麼說自己……」

「我不說，那些丑陋的現實就不存在了嗎？我的病就可以好了嗎？

「我上了四年大學，沒有一個朋友，同學們看到我每天吃的藥，就知道那是治療什麼的，所以都跟我保持距離。

「上課的時候，他們寧愿在走道上站著聽，也不會坐在我身邊的空位上。

「我都好久沒跟人說這麼多話了，還得是跟你呢莫誠，這叫什麼？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吧？」

「被傷害者最終變成施暴者的奴隸和俘虜，服從他、依賴他，甚至愛慕他，除了他，再不能接受外面的世界。

「我喜歡住在你這里，你喜歡我做你的俘虜嗎？」

「不……不是的漫漫，我沒有想傷害你，我只是……我……你先休息吧。」

莫誠紅著眼睛，一副完全不知所措的樣子，好像我剛剛說出的那些話，把他壓得喘不上氣，只能落荒而逃。

看到他如此內疚難過，我并未感覺到絲毫的開心或者解氣。

反倒越發憎惡這個世界的荒唐。

憑什麼加害者想回頭就回頭，憑什麼說了一句對不起，他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扮演無辜。

憑什麼他的身后就是彼岸，只要肯成長肯認錯，就理所當然地擁有燦爛的人生。

而我的人生，卻早就被摧毀了。

住進莫誠家里的第三天，他就聯系上了我曾經的心理醫生，并且將人請到了家里。

「你這樣不放過他，自己就開心了嗎？」

「我放過了他，難道我就開心了嗎？傷口，要拿出來曬曬太陽消消毒才能好，要見光才能痊愈，藏著掖著捂得緊緊的，只會腐爛。

「你不是也曾說過，不要一味地逃避，要試著勇敢地面對那個黑暗的世界，要試著戰勝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和懦弱嗎？

「我現在，終于有機會站在曾經的罪魁禍首面前，親自告訴他，他曾經給我造成的傷害，親自把我滿身創傷扒開來給他看，這難道不是勇敢面對的表現嗎？」

周醫生：「可是漫漫，那個孩子真的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了，他是真心想要彌補你、照顧你的，你應該試著向前看，不要把自己困在過去那個黑暗的牢籠里。」

「周醫生，哪條法律規定，過錯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受害者就必須要原諒呢？

「受傷害的是我，不是你，你沒有資格替我原諒他、心疼他，更沒有資格告訴我，什麼才叫應該！」

周醫生：「可是他現在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了，你不好好珍惜，難道真的要連他也趕走，逼得他也無法忍受你嗎？」

「那不是他害的嗎？

「我原本可以有光明的未來，有彼此關照的好友，我原本可以像別人一樣去嘗試甜蜜的戀愛而不是困在無盡的深淵里生不如死，與全世界格格不入。

「不是他把我變成了今天的我嗎？不是他毀了我嗎？現在，我一無所有了，他廉價的關心，就成了所謂的救贖，我就要感恩戴德？

「你怎麼敢把那個男人和『愛我』這兩個字連在一起的啊！要我珍惜？你真殘忍。」

……

「您是我的醫生，您明明最清楚不過，這些年我究竟是怎麼樣走過來的。

「為什麼連你也只想聽他深情款款的傾訴，過去那麼多年隱藏在他的言行侮辱和精神虐待之下的變態的愛，卻不愿意正視我在那段時間里的傷痛和折磨？

「他一句對不起、一句知道錯了，就可以抵消我所經受的全部磨難嗎？

「當然不可以！無關痛癢的看客，憑什麼替受害人原諒加害者？

「周醫生，請你帶著他給你的感動離開，以后，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可以嗎？」

愛嗎？如果莫誠給我的就是所謂的愛，那這個世界該有多可悲啊！

周醫生離開之后，莫誠大概知道了我有多憎恨他，所以，即使是在他自己的家中，他也會盡量躲著我走。

做好了飯，他在房門外敲門：「漫漫，出來吃飯吧。」

我起身出去，走到餐桌邊，他有些忐忑地說：「你先吃，吃完我再過來收拾。」

「不用了，莫誠，你陪我一起吃吧。」

「好啊。」莫誠看著我，臉上帶著開心又討好的微笑。

「高中的時候，你和你的朋友在食堂，指使膽子最小的那個男生往我頭上潑了一碗滾燙的蛋花湯，從那以后，就再也沒有人敢坐在我身邊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