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而我站在臺下,看到王后帶著金鐲的手腕輕輕轉動,筆尖游走。
于王的「允」字下,寫下了「不允」。
三我知代戰王后已經開始懷疑納莎的死與薛平貴有關,便推了一把,替她圓了這個故事。
王后以為,納莎死前必定是知道了薛平貴與我的某些事,然后被薛平貴滅口。當然,她斷然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來,代戰人如其名,驍勇善戰,自小習武,沙漠玫瑰,西涼明珠,在她看來中原女子柔弱得風一吹就要倒,手連彎刀都握不住,走兩步便要咳一聲,是她最瞧不上的。
而薛平貴與我不過一月夫妻,從前又身份懸殊,我是什麼脾性,學過什麼皆是一概不知,只以為這是王后給他立的警告。
王與王后相互猜忌,同床異夢,我倒也不急。
晌午,我走在花園里,忽然有個東西砸中我的后背,我回頭一看,竟是只紙鳶。
我盯著那東西瞧了半晌,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遠處兩個穿著胡服快步跑來的孩子令我有些晃神。
我朝他們行了個禮,他們也回了一禮,平心而論,他們的父母將他們教的很好。
「您就是那位王夫人嗎?」小女孩睜著一雙眼睛大大方方看著我瞧。
她長得精巧,有胡人的立體深邃,也有漢人的細膩柔和。
「正是。」我溫和地笑了笑。
「中原是不是有許多好東西?糖糕,酥餅,絲綢,紙鳶……」女孩子眼里閃著幸福的光,她的兄長紅著臉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反應過來,也紅了臉。
還是孩子。
我捏住了手上的紙鳶,這是一個中原父親為他的一雙兒女所做。
而他們的父親或許還有一個孩子……
或者本該有一個孩子,那或許是個女孩,也當生的花容月貌,當享這世間一切美好,當有一雙明亮的眼睛,若她健康成長到今天,也當裊裊娉婷地穿上嫁衣,找一個如意郎君……不像她的母親,不像她……
那個孩子本該存在……
王夫人走了,將紙鳶留在了地上,兩個孩子跑過去,只見紙鳶破了一個大洞,原本光潔的紙面染上了斑斑血跡。
遇見薛平貴那年,我十七歲;
嫁給薛平貴那年,我十八歲;
今年我三十六歲,我那孩子若是存在,也當有十八歲。
那孩子從沒來過。
四西涼國都內近來傳出一首歌。
唱的是西涼薛平貴另娶公主,忘了結發妻,詞中痛罵薛平貴負心忘情,可嘆王寶釧苦守寒窯。西涼王薛平貴,西涼王后代戰公主,還有那位中原來尋找丈夫的王寶釧王夫人,全被寫進了歌里。
我身處王宮,能聽到這首歌時,就代表它在從兩國邊關到西涼國都的所有城都已經傳遍。
當流言轟轟烈烈闖進皇宮時,薛平貴坐不住了。
我終于于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見到了我的丈夫。
他穿著中原服飾跨進門檻時,我還是有一瞬間愣了神,僅有那麼一瞬間,卻被薛平貴撲捉到了。
這好像為他增添了談判的籌碼,我只覺得諷刺。
「寶釧,這些年……你可還好?」他快步走來,雙眼里有淚光。
我仍然穩坐在椅子上,并不準備向他行禮,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他表演了一通久別重逢,見對方毫無反應,不免有些尷尬。
薛平貴走到我對面坐下,燈影搖曳,我們穿著中原衣服,相顧無言,若是忽略房間里的西涼掛飾,忽略我們臉上歲月的痕跡,忽略十八年的空缺記憶,我們像是富貴人家的普通夫妻。
「王倒是過得很好,至于我好不好,不重要了。」
他心虛地別開臉。
「這些年,是我對不住你,我……我去寒窯找過你,你并不在,我以為你早已走了。」
我在心里笑了幾聲,當然走了,傻子才住寒窯。
「寶釧,我會給你補償,你若想,我可以安置你在西涼……呃當然,你若是想回長安,我也會為你打點好一切,不會再叫你受苦了。」
「那你呢,平貴?」
「我……我如今是西涼的王,豈能離開。你也瞧見了,我在這位置上并不容易,所以,你若一直留在這兒……」
我睨了他一眼,眸中盡是嘲弄。
「你可知道,你走后,我便知道了自己有孕,兩個月時,魏家二公子魏豹想要逼迫我做他的妻,我不允,他便要強迫我,我那孩兒就是那樣沒的。」
「寶釧……」他臉上的笑意有些勉強。
我笑著說了下去:「我回王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殺了魏豹,我挖了他的眼睛,割下他的舌頭,我親手將他拆開喂給城外成群的野狗。」
薛平貴笑不出來了,「你在……開什麼玩笑?」
「玩笑?你怎麼會認為這是玩笑?」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的好夫君,你該不會以為你的發妻手不能提,風一吹就倒吧?你不會天真到以為,我是來找你回家的吧?」
我哈哈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淚。
「這是西涼!我是西涼王!」薛平貴憤怒地站了起來。
「那又如何?」我漸漸收斂了笑容,正面迎上了他一雙怒目。
我靜靜地看著他。
「若是王后死了,大臣們會懷疑誰呢,他們還會讓你做王嗎?」我靠近他,輕輕笑了笑,燈火搖曳,好像我們從來沒有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