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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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長街,花燈萬千,熠耀灼灼,如人世銀河。
我在河邊,拿水紅的繡鞋蹭蹭青石板,狀若無意,卻滿心不耐。
說好了只我二人出來看花燈,真不知現在一堆青菜蘿卜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
我偷眼回頭望了望,正與暼過眼來的李小七視線撞了個正著。
他站在華燈下,被書呆子嬌小姐圍得嚴實;
我站在粼粼的水波旁,明明不遠,卻相見遙遙。
我倆不約而同慌忙閃躲了視線,卻又試探性地再度相接。
他以手抵唇,輕輕咳了一聲,含了笑,往我這里走了走;
卻不知被誰一把攏了過去,頓時大聲的調笑像驚起的雀鳥般飛起來:
「此番入春闈,城珣金榜題名,怕是連公主都得趕著相嫁!」
「那就先請駙馬爺安啦!」
我裹緊了大氅,沒來由覺得面上有些燥熱。
提著他給我買的小雞啄米花燈走到了水邊,輕輕掬了一點——
呵,真涼。
紛繁的心緒不稍稍鎮定了些,可依舊是一團亂麻。
身后傳來腳步聲,
我看了看濕答答的手,只覺不妙——
怕不是那幫嬌小姐,又來笑我小孩子心性?
摸一圈也沒找到帕子,索性在裙子上胡亂抹了抹,留下深淺不一的一點痕跡,像是小貓爪子的印子。
匆匆忙忙彈起來,差點撞到李小七的額頭。
他嚇了一跳,慌忙側過臉去,微微咳了一聲,方無奈道:「唉——笨十四,你怎麼還是這麼笨呢?」
一聽這話,我來了吵架的興頭,「我哪里笨啦?你才蠢,你才笨!」
他又不理我,自顧自地笑。
和七郎吵架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他總是笑語盈盈地,好像我是在和他開玩笑。
「女兒家出門連個絹子都忘帶,不笨嗎?」他低下頭在寬大的袖子里摸著,長長的睫毛在明滅不定影影綽綽的燈下投下一片陰影,稱得膚色有點像剛剛街頭賣的白生生的糯米包。
黑白分明的眸子轉過來,語氣有點懊惱,「看什麼?!想,想吃什麼?」然后遞過帕子。
不得不承認,七郎這人腦子就是好使,眼一轉就知道我在想什麼。
都是十幾年的交情,我也不和他客氣,「糯米包。」
說來奇怪,平日里他都是要和我辯個幾句,今天買得真是爽快!
我心情好,嚼著甜甜的糯米包,尋思著一會兒還他什麼,我可從來不白占人便宜。
「拙元。」他輕聲叫我。
怪哉怪哉,七郎一向最在意那些有的沒的,小時候就像個小老頭,手拉手都不肯,非要拽袖子,扯壞了我好幾件新衣裳,今兒怎麼了?竟然叫起我閨名來了?!
「下個月就春試了。」他說,眼神飄到一邊。
我也就奇了,干我什麼事呀?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就說:「七郎此行必然可以鵬程萬里,扶搖直上。」
「……嗯。」他說。
呵,膚淺!居然反應這麼平淡!
我憤憤。
果然就是拿我湊個數,娘說的沒錯,臨考的讀書人都是草木皆兵杯弓蛇影。罷了罷了,看在他請我吃了那麼多吃食的份上,我就多說幾句好話陪他玩玩!
「你不用擔心啊,大家都說你有當狀元的資質,小時候算命的不也這麼說嗎?哈哈哈,放心,公主肯定是你的,沒人搶得過你!」我笑道。
但是七郎沒有客氣地道謝,而是皺著眉,不吭聲。
「你也說這個?」
「不然呢?」
「十四娘,你要氣死我啊?」七郎忽然沒頭沒腦地說。
「不敢不敢,氣死了你誰來做狀元啊?」反正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就笑嘻嘻的,裝厚臉皮。
他別過頭去,不吱聲,好像在生悶氣。
過了好久好久,久到我買花燈沒帶夠錢,他也沒伸手幫我付——哼——他才說:「后天記得來送我——咱們一會回去再買燈。」
「后天?后天不行的。」比起花燈,我更不想看阿娘兇巴巴的模樣。
他挑起眉,嘴唇抿成細細的一條線。
我有點不舍地看看花燈,解釋說:「阿娘說,我也及笄有段時間了,繡工什麼的完全不行,這樣以后是嫁不出去的!聽她說有點想找人說媒的打算,真是嫌棄我了!你可別和別人說,說得好像我多盼嫁似的!」
七郎不吭聲。
「七郎?」我在他跟前揮揮手。
他還是不作聲。
「李城珣?」
「李瑾?」
不會是傻了吧?完了,完了,他馬上還得考試呢!這樣一來,他的探花爹還不拆了我家樓?
他好像突然回神了,語速很快、很不耐煩地問:「想說哪家的親?」
乖乖,音調都上去了!
「不知道啊。」我很誠懇地說。
他語氣突然變得很兇,「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感覺不像是平日的李七郎——雖然嘴很不饒人,但還是很輕輕淺淺很溫和,不過到了后面語氣又軟下來,像是在哄小孩子,有點無奈。
「你就不能和你娘說先瞧著,不急著定下來;再不濟你就逮誰就說你不歡喜,伯父疼你,一定不舍得讓你早出門的。」
呵——不得了啊!平日里老實巴交的李小七,還會人販子那一招了?!
我還沒等搭話,就聽見王小胖那幫人帶著鶯鶯燕燕過來了。
隔著老遠就高聲呼喚,好像看見了久別的親人,「城珣兄!城珣兄!你可讓我們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