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望了一眼外面,現在正逢夕陽西下,天際的晚霞好似鋪陳了千里,壯麗得讓人挪不開眼。
我收回了目光,將手中的小木箱放回原處后,就跟著來通傳的人一同去了鴻寧殿。
我本以為齊昭應還在床榻之上養傷,卻不想我到的時候,他正坐在高位之上。
我跨進鴻寧殿的殿門,一眼就看見了臉頰瘦削得凹了進去的齊昭。
多日未見,如今那身威嚴的帝王常服套在他身上,竟顯得尤為空蕩,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折。
雖然殿內已經掌了燈,可我與齊昭對望時,還是覺著他眸色沉沉,像是浸了墨。
殿內除了齊昭,便只剩下一個國舅爺嚴知肅了。
自我進門開始,嚴知肅的目光就一直追隨著我,我跪下請安時,還不等齊昭說話,他就搶先開口,請齊昭治我的罪。
鴻寧殿中磚石的寒氣透過布料鉆進我的膝蓋中,我錯愕抬頭,看向一臉肅然的嚴知肅,聽他對著齊昭言之鑿鑿地痛陳我的罪狀。
是我在齊昭病重時調侍衛包圍鴻寧殿,不許其他后妃靠近。
是我在華隱寺中與一尼姑過從親密,而那尼姑與火藥息息相關。
是我在后宮私審囚犯干涉政事,此囚犯正是華隱寺中的尼姑,見了我后,囚犯觸地身亡,使此案死無對證。
樁樁件件,言下之意無非是華隱寺火藥案,與我脫不了干系。
嚴知肅說話擲地有聲,一個字一個字,落在地上仿佛能砸出坑,等他說完,我才全然反應過來,自嘲地笑了一聲。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垂眸盯著磚縫,冷聲道。
「容貴妃說微臣所言是欲加之罪,那敢問容貴妃,為何要私審囚犯?容貴妃與囚犯在殿中密談近半個時辰,為何容貴妃離開后她就自盡身亡,這半個時辰中容貴妃又審出了什麼?」
因為她是沈如霜,審出來的是當初齊昭曾篡改詔書,可這些話無論是真是假,我都不能當著嚴知肅的面說出來。
我的沉默,換來了嚴知肅的冷笑,可不等他繼續逼問我,齊昭就開了口,讓他先退出殿內。
齊昭的聲音還有些嘶啞,透著一股子虛弱。
「皇上……」嚴知肅并不打算就此放過我,反而沉聲說道:「臣請奏,將容貴妃押入大牢,嚴加審問。」
進了大牢,就是落在了嚴知肅的掌心,他要我生,我便生,他要我死,我便死。
「舅舅是要逼朕對自己的發妻用刑嗎?」
天子之怒,縱是沒有厲聲疾呼,只是皺眉反問,也還是讓咄咄逼人如嚴知肅,登時止了聲,緩步退出了鴻寧殿。
離開前,嚴知肅冷冷掃了我一眼,我與他目光相接時,總覺得他像在看一具尸體。
殿外的晚霞已經漸漸淡了下去,殿內的燭火越發明亮了起來。
在我的身后,殿門緩緩合上,我仍然跪在原處,在滿殿寂靜中,我聽見齊昭說:
「朕知道,你無意趁機爭權。」
「皇上既知道,又何必召臣妾前來。」
「舅舅今日上了密折,說你私審了火藥案的主犯。」
明明刺客都已經死光了,沈如霜的身份也無人知曉,嚴知肅怎麼知道我審的是主犯,除非……除非刺客死前已經招供了,是嚴知肅對外隱瞞了真相。
甚至于,嚴知肅也清楚當年皇子黨爭,詔書真假之事。
若是如此,就也說得通了。
嚴知肅查出了真相,知道了沈如霜的身份,為了不將當年舊事翻出來,嚴知肅處死了刺客,對外稱此案為懸案,又寫了密折,將真相告訴了齊昭。
因為我曾提審沈如霜,與她獨處良久,而我與沈如霜情誼甚篤,嚴知肅便疑心沈如霜已將當年詔書一事告知于我。
與他而言,現在唯一的疑點,就是沈如霜到底和我說了什麼了。
所以嚴知肅特意羅列出那些罪狀,想要將我押入大牢,好好審問我,只是齊昭攔下了他。
齊昭要所有人都退下,要親自審問我,要我說實話。
如今我跪在鴻寧殿中,聽穩坐明堂的齊昭問我,知不知道我提審的那人是誰。
我仰頭看著面容憔悴,還強撐著帝王氣度的齊昭,突然想起沈如霜同我說過的那句,我不該見她。
那天我渾渾噩噩的,不明白她的話,如今我明白了。
只要她的身份被查清,只要我見了她,無論她有沒有告訴我那些舊事,都不重要了。
疑心一旦被種下,就會成為頸側利刃,隨時可以要了我的命。
既已生了疑,就不必彼此抓著那層粉飾太平的布了。
在威嚴的鴻寧殿內,我回答了齊昭的問題。
「知道。」我說:「是沈如霜。」
18.
我的回答,使得齊昭的臉色瞬間冷了下去。
「沈如霜和你說了什麼?」齊昭的身子微微前傾,冷肅問道。
「詔書真假,齊曄謀逆,先皇手書,皇子府失火,她都同臣妾說了。」
「你……」齊昭的胸膛正在快速地起伏著,似是未曾想到我會如此坦然地承認,才使得自己語氣微頓。
我若隱瞞,齊昭仍舊會懷疑。
我若坦然,齊昭和我,彼此都痛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