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朱八戒一頭黑線，面對娘子時溫柔如水，面對孩子時，嚴父上身，把趴在身上撒嬌的小豬崽子拿開，要檢驗他的道行。

朱守拙明顯一呆。

我背過身去偷笑，這調皮蛋，終于有人能鎮住了。

可惜，朱八戒無法久留，來得及吃頓晚飯，就要回去。

朱守拙很生氣，「哼」了一聲，偷偷摸一個饅頭藏在衣袖里，跑門檻上坐著，表達自己的不滿。

我跟不解的朱八戒解釋：「孩子很喜歡你，舍不得你走。」

朱八戒一嘆，「娘子，俺會時常回來的。」

我笑笑，把準備好的食盒遞給他。

素齋飯是給唐僧和沙僧的，饅頭是給他的，里面還有幾顆今年新結出來的桃子，是給孫悟空的。

看著這一樣樣精心準備的吃食，朱八戒感動得差點要落淚。

使氣坐在堂屋，口中喊道：「取他勞什子的西經，俺老豬不走了！」

故意把桃子摘出來，不給孫悟空帶。

只是再怎麼鬧，天黑后他還是離開了。

12

之后，朱八戒隔三差五就回來一趟。

把家里的活全做了，地里的莊稼全部侍弄好，才放心。

他每每天黑就來，天亮就走。

朱守拙想守著他，卻因太困，總守不到。

如此維持了兩三年，朱八戒突然就消失不來了。

我知道，是因為取經路上的考驗越來越難。

我也知道，待到經書取到，他就要成佛，與凡間種種全部割舍。

我早就有心理準備，就是可憐了小豬崽子，仍是盼著。

妖怪總有些不同。

朱守拙長到五歲孩童模樣，就不長了。

我不知原因，時常翻開朱八戒從前尋來那本《母豬的產后護理》查閱，才知道是因為道行太淺。

不過也不急，我農閑時就教小豬崽子法術，他總會長大的。

轉眼間，從我來到這個世界已過去十三年。

這日，我領著已長成七八歲孩童模樣的小豬崽子上街售賣果子。

忽然看到府衙門前，張貼皇榜。

上面寫著，大唐玄奘高僧，已取得大乘佛法，普度眾生。

如今功德圓滿，加升大職正果，被賜封為旃檀功德佛。

「阿娘，有人買果子。」朱守拙扯扯我衣袖，喚我給問客稱重。

他的豬尾巴現在不會總露出來了，已與凡人無異。

來到集市上，再也不會嚇到別人。

日后潛心修煉，自有他的佛緣。

「來了。」

我挽起衣袖，笑問客人要多少果子。

忙碌一上午，果子賣完，我們如往常一樣先去雜貨鋪買好油鹽，又到城中白大仙觀看阿玉。

她現在是十里八鄉最有名的大師，吃著香火供奉，管一管村里的雞毛蒜皮，看一看那些求子求姻緣的男男女女，人越發沉靜了。

阿玉說，她要成仙，廣行善事，修得正果。

山中不少精怪聽聞她的名氣，特來投奔，如今都住在我家。

我收點房費，給他們一處容身之所。

他們都是善妖，得知人間有旱情洪澇，就會一起出動，幫助人類，依此積攢功德。

「阿姊來啦！」

見到我母子，阿玉忙從觀中迎出來。

她現在隨身自伴功德金光，身上的妖味兒一點也沒有了，面若觀音，滿懷慈悲。

也更美了。

朱守拙見了她白姨娘就暈乎，連這色字都隨了他爹。

我們聊了一會兒，有人求白大仙現身，我就領著朱守拙回家。

小豬崽子還不肯走，趴在道觀大門口，癡癡地望著白姨娘。

直到我舉起巴掌，他這才老實跟我走。

「阿娘，爹爹是不是不回來了？」

小豬崽子突然問。

我一怔，看他那雙無辜大眼，不忍欺騙，招手讓他坐到跟前來。

「阿娘給你講個故事可好？」

朱守拙點點頭，雙手托腮趴在地上等著聽故事，豬尾巴期待地一甩一甩。

我緩緩開口，道：「有師徒四人西行取經，歷經九九八十一難……」

我把西游記的故事說給小豬崽子聽，以為他肯定聽懂了。

萬萬沒想到。

低頭一看，小豬仔子露出原形，變成一頭粉白小豬，趴在我做針線的小筐子里呼呼大睡。

得，把我說的故事當成了催眠曲。

13

又一日。

我駕云到山中打柴。

忽見一老嫗站在身前，問我：「高翠蘭，你點化精怪，教他們行善助人，如今功德已滿，可愿隨我去往九重天？」

說罷，又補充一句：「有人托我前來渡化你，你可愿隨我去？」

「是誰讓您來渡化我？」我試探問。

老婆婆淺淺一笑，「菩薩曰，不可說。」

我心下明白了。

便是那凈壇使者菩薩吧。

我對老婆婆說：「多謝婆婆好意前來渡化，只是我家中尚有幼子需要照料，我放心不下，所以不能同婆婆去九重天了。」

說罷，不看老婆婆那震驚可惜的神情，轉身，扛著柴刀往深山行去。

遠遠地，只聽見身后傳來一聲熟悉的輕嘆：

「娘子，如今得成果位，諸般無奈在身，你好好的，俺老豬去了……」Ўź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風吹來，林間都是沙沙聲。

我驚訝回頭看去，早已不見老嫗蹤跡。

我淺淺一笑，許是聽錯了。

-完-

悠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