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天空已經開始扭曲,流星墜地,一根根明晃晃的鐵索垂下來,火星四濺。
鄧老頭陷在鳥面骷髏的殺陣里,身邊只剩下了最后一個閻王。
張天一對鄧福星說:“你走吧,你爹不把你牽扯進來,是想給鄧家留個后,我成全他。”鄧福星遲疑了一下,被四個靈官拖著往天音坪下走。
郭家老四終于從熊寶昌的幻術里掙脫出來,三十六個線猴兒已經被驢皮老樊的影人全部撕碎。
驢皮老樊說:“郭禿班的全部上來吧。
”郭家老四的四個徒弟從黑暗中走出來,身上氣線牽的已經不是線猴兒,而是無數個面目猙獰的夜叉傀儡。
郭老四接過夜叉的氣線,夜叉與影人斗在一起。
鄧老頭倒下了,但是站在我身邊的五猖卻沒有消失。
我看到鄧福星站在鄧老頭的尸身旁,滿臉淚水,倔強地看著我,口中不斷吟唱。
郭老四和四個徒弟倒下了。
小嘴巴把殳仗分成了好幾塊,還在苦苦支持,天燈運轉枯澀,快要油盡燈枯,她已經沒有希望擊殺張天一的巫魂了,卻還在不斷沖擊張眼鏡兒身前的天官大陣,把鳥面骷髏從我周圍引走,整個人披頭散發,臉上的那張小嘴和兩只鼻孔里鮮血直流。
金玲倒下了,幾個蛇煞撲上去咬噬她的身體。
金泉還在跟熊寶昌拼斗,無法回頭救援。
還有我好幾個已經記不清名字的巫統戲班,他們都放出了自己的巫魂,變幻成百獸的模樣,奔走圍繞在我的祭壇前,與張天一的蛇煞廝殺搏斗。
鄧老頭、郭老四,還有他四個徒弟的巫魂也站在了我的前面。
他們的身軀已經死亡,巫魂卻還在為我苦苦拼殺,替我爭取時間。
金家兄妹的尸身倒在一起,金玲拉著金泉的巫魂站到我的前面。
鄧福星身邊的靈官也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了,巫魂一個接一個地站到我的前面。
我沒法再看下去了。
我抬頭看向天空,陰船的輪廓已經清晰可見,巨大的船身從天地之間的交界線上緩緩駛來。
周易在我對面的祭壇上貫聲而唱,清角之聲響徹天地,招引陰船前進的方向。
張眼鏡兒周圍的鳥面天官搖晃身體,口中齊聲應和清角而唱,開始一刀刀割下張眼鏡兒身上的人皮。
我在心中不斷默唱咸池,陰船前進的速度緩慢,卻并沒有停止。
我對律呂的掌握原本就跟周易不相上下,我沒了舌頭,無法用音律調動天地之能,僅憑心念來驅動咸池這種大曲的威能,無論我如何竭盡全力,終究是落了下風。
天地之間的界線已經一片模糊,無數影子如在洪水之中盤旋奔涌,鳥面天官扔下張眼鏡兒不成人形的血尸,高舉引魂幡,鸞祖宮出現,懸浮在天地盡頭。
陰船垂下的索鏈在清角聲中發生晃蕩,一條又一條索鏈與鸞祖宮連接。
我身邊的巫魂正在一個接一個地消失。
小嘴巴倒在地上,眼神絕望,萬仞在張天一的手中,劍刃從她背心扎入,穿出她的胸脯,將她釘在了地上,幾個鳥面骷髏圍住了她,手舉尖叉,一下又一下插進她的身體里。
張天一在大喊:“這個世界是錯的,律呂就要歸位,你們還要繼續錯下去嗎?”周易盤立在高高的祭壇上,祥云環繞龐大的蛇身,就像一個真正的神,對他腳下的廝殺不聞不問,但他望向我的那張臉上卻露出了怪誕而悲切的神情。
我與周易兩兩相望,眼神接觸的那一瞬間,我已經完全明白他想要傳達給我的想法:他跟我爭勾云呂,他要唱出陰船,要讓律呂歸位,是真心為了我好。
讓律呂歸位,是張天一答應他不動我性命的條件。
我的心里也感到了一陣悲切:他是一個真正的巫神,但是在這個世界里,他是一個真正的怪物。
他必須無時無刻躲在陰影里,藏起自己強大的巫魂,把自己當成一個幽靈在人群中東躲西藏,以免引起別人的恐懼和尖叫。
對這個世界來說,他是一個不該存在的錯誤。
“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聽到周易在心里對我說。
原來我是第一個愿意跟他交朋友的人,也是唯一的那一個。
我直到現在才知道。
他以為我看到他的真身之后會失去這個朋友,他寧可讓我以為他死了。
他沒有想到我會為他去爭勾云呂,想唱出陰船把他給帶回來。
“在這個世界上,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在心里告訴周易。
我知道他能聽到。
當我重新抬頭望向天空的時候,我的心中無比平靜。
我終于知道了一件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事。
我終于知道了自己所做的決定是對的。
天空中,陰船帶著鸞祖宮緩慢地降下來,陰影逐漸遮擋住了一切,群星俱滅,唯有啞羅經星光芒大放,猶如一只明亮的眼睛在天空中注視著我。
我想到在鸞祖宮中見到的那雙像春天一樣溫暖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