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張張嘴,說不出話。
周砥忽然站起身,一步步朝我邁來。
「所以她打來要說的話,你都知道,是不是?」
他臉上仍舊沒什麼表情,可額角暴跳的青筋已說明了情緒。
我一點點呼出氣,點頭,「你已經具備獨立生存的能力,可以回到獸人的領地了。」
「所以你每天不停訓練我,就是為了這一天,是不是?」
他已逼近至我身前,咬牙切齒。
我抬頭直視他,擠出字句,「是。」
「你也不是臨時有事,而是要把我送走,是不是?」
有滾燙的淚猝然落在我臉上。
我被這連續的逼問擊穿防線,止不住身體的顫抖。
他猛然扼住我脖頸,狠狠按在墻上,吻得又重又急。
「你騙我。」
他收緊手,視線死死盯著我。
我呼吸不暢,用力抓住他的衣袖。
錮在我脖頸上的手倏然便松了幾分。
他只停頓一瞬,又從唇舌中渡來更多空氣。
我浮木般站立不穩,只能任他半摟在懷中,陣陣戰栗。
直到嘴角傳來血腥氣,他才咬牙離開。
我咳嗽不止,「我的心跳會被監控到,快松開,否則等會就有防暴隊來了。」
他笑了。
笑得厲害,淚也落得很厲害。
「那就讓他們來,你再把我電暈,讓他們帶走我。」
我怔住,不可置信,「我怎麼可能會……」
「你會!」
「你覺得我那八年里不干凈,所以你左右試探瞿然有沒有對我做什麼,所以你每次都推開我。我是干凈的,沒有人碰過我,你為什麼不能直接來問我?」
他怒意嘶啞,喉頭哽咽。
「不是希望我乖乖地被帶走嗎?用電磁槍就好,你對我開槍,我不會躲的。」
我沒控住趨近崩潰的情緒。
「周砥,你這樣的例子太多了。」
「每個獸人都以為自己情深似海,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可結果是什麼?獸人天生就需要廣闊的領地,為了所謂的愛人,長時間生活在人類領地,最后只能是抑郁身死!」
我抓著他的衣領,眼淚一行行往下滾。
「你沒見過草原和雪山,所以你覺得現在珍貴得不得了,但我的任務就是送你看得更遠!等你成了一方領主,和自己的同族獸人結合,你就會覺得,當初那個岳珂也不過如此。」
門鈴急速響起,有人拍門。
是防暴隊。
他們破開房門,看到的便是我被扼著脖頸,堵在墻角。
槍齊齊對準了周砥。
而我沒阻攔。
周砥緩緩松開手,眼神一寸寸黯淡下去,直至麻木。
「好。」
他語調毫無起伏。
「我聽你的。」
周砥跟防暴隊走了,頭也沒回。
我請隊員將他移交給了杜蘅。
聽杜蘅說他很聽話,不像其他等待放歸的獸人一樣興奮。
我看著他曾住過的飼養艙,進去轉了又轉。
這麼小的住處,他待了二十多年。
如果不把他送回獸人領地,他還得繼續住下去。
而現在他只需要再住一周,就可以被放回西面疆域遼闊的雪山針葉林中。
那才是他應該呆的地方。
我沒做錯。
可我躺在床上,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沒有翻書聲,也沒有人再在廚房學著做我喜歡的甜點。
太安靜了,死氣沉沉。
這樣的生活我也過了二十余年。
可自從周砥來了,我就再也無法忍受長久的寂靜。
七天過得仿若行尸走肉。
杜蘅發了信息,說周砥已經在運輸艙準備出發,問我要不要來送一程。
我說好。
秋日的陽光正好。
一批批運輸車載著等待野放的獸人,去往各自的領地。
我開車跟在運輸艙后,竟覺得心情毫無波動。
仿佛已經接受現實,可以抽出情緒了。
道路越來越難走,四處逐漸遠離城市。
我不知跟著車隊開了多久,終于瞥見了遠方的雪原。
運輸艙緩緩停下。
一道道金屬門抬升,有的獸人已等不及,從底下鉆出,閃入林間。
完成任務的運輸艙掉頭離開,只剩下最后一輛。
我隔著玻璃看清了周砥。
他伏在冰涼的艙內遠遠望來,同我無言對峙許久,不曾動彈。
久到等待記錄白狼歸山的記者開始焦躁。
久到押送人員入艙查看,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啟動車輛,掉頭,原路返回。
道路平直,荒無人煙。
我將油門踩到底, 唯恐自己忍不住再回頭。
隱約有驚叫聲傳來。
后視鏡中, 出現了一星點。
越來越近, 越來越清晰。
周砥緊緊跟在車后, 呼吸時吐出的白氣急促消散, 還在奮力追趕。
我的理智徹底碎裂。
不顧車輛正急速行駛便踩下剎車, 也毫無意外地撞上了方向盤。
好在安全氣囊在,沒讓我撞死。
車輪卷起一陣塵土,周砥已筋疲力盡,犬齒間掛著血跡。
我打開車門, 苦笑。
「都到這兒了, 還追上來干什麼?」
他慢慢走到我腳邊,直直趴伏下。
狼尾卷著我的腿, 疲倦地喘氣。
我走動不得,只能看著遠處的記者追上, 瘋狂攝影。
那張白狼追車的照片紅透網絡時,我被周砥圈禁在床上。
有時我沒頭沒尾地罵他是瘋子,他就紅著眼過來親我。
然后我覺得我也是瘋子。
要不然就不會把他帶回來, 還拒了所有要求歸還 001 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