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然后看見一邊的我,笑道:「就你總慣著十四娘!」轉而對我說:「小心被城珣慣出脾氣,嫁不出去做老姑娘!」
這個混賬!
氣得我也不想要什麼花燈了,興致缺缺地隨便走了一遭,便回去了。七郎大概也不怎麼有興致,總是走神,自然也顧不上留我。
感覺更氣了。
我家院子不很大,就是很平常的青石小院。院子里種了幾叢竹子,還有一棵很粗大的桂花樹,只不過現在不是時節,顯得有些蕭索了。
我回來的時候,阿娘坐在偏室里做繡活。
燭光如豆,微微地跳躍著。
雖然我家尚不至于殷實,但也用不著女眷補貼家用。不過,阿娘常說,今日家里得以飽餐,倚仗的是先人拿性命換下百夫長的蔭庇。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我們做子孫的,又不甚富裕,必須要飲水思源,憶苦思甜,方可長久。
阿娘微微抬了抬頭,瞧了瞧我,道:「可又是和李家七郎出去胡鬧了?」
「未曾胡鬧啊,就是和他們瞧了瞧花燈,就回來了。」我脫下大氅,換了件輕薄的罩衫,自覺地拿起針線,看起阿娘細密的針腳。
拿起剪子將紅艷艷的繡線剪斷,不知為何,我看著有點可惜。阿娘說:「以后還是少和李家七郎玩耍為好。」
「哦。」我答應著。
沒什麼好驚訝的。
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
李大人好歹是個探花,雖然聽講他后來在官場上混得并不如意,但也是個四品大員。
而他娘,就更不用說了,原本就是已故宰相的女兒,出身顯赫。
家中雖不是大富之家,但也有仆從,有園地,有宅邸。
七郎又是家中幼子,文采好,模樣好,品行又好。
早年得了某名山古剎的高人說,他有拜相之才,鵬程萬里;
他表兄爹去考秀才時,他已經牽著他爹的手去考舉人;
近幾年,聽講因為名聲漸起,連京里都有些好事人家想來結結親;
等到明兒中了狀元,還不知是何等風光模樣。
而我呢,家里不過吃的是個行軍打仗飯碗。這還多虧了這幾年河清海晏,不然還不知是什麼光景。琴棋書畫一竅不通,瘋瘋癲癲憨憨傻傻,有的時候,就連李小七都比我像個姑娘。
君似天上云,儂似水中鳥。
真是不明白,李小七到底為什麼會看上我。
阿娘放下剪子,拿起花針,比畫了幾下,卻沒有刺下去。良久方嘆了口氣道:「你懂事就好。」阿娘是很少這樣和我說話的,平日里要麼是警告,要麼是禁止,能不用商量的語氣就不用商量的語氣。
「李七郎雖好,也對你有意,但是且不說錦衣薄幸是尋常,他娘就夠你受的。咱們家雖然不比他家出身好,但也不至于去受這個氣……你要怪,就怪爹娘沒把你生得富裕些,沒得去攀這些……」
這話越來越喪氣了。
我雖大大咧咧,但也不喜歡聽這種自怨自艾的話,于是打斷道:「阿娘,你不用說這些的。十四明白,孩子的話,是做不得真的。且不說,李瑾是不是真的對我有意,就是有十四也自認無福消受,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李家雖好,但是平白被人壓上一頭,縱使衣食無憂,也不見得多麼爽快。我與李瑾只能做做兒時玩伴,看不得以后,想不得長久。」
這些話,大概想過很久了。
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冒出的苗頭,也許是三年前七郎中舉后開始的。
以前我們兩家隔著一條巷,這邊就我們年紀相仿,那時候他還沒請現在的先生教書,平日里淘在一起,似乎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有鳥一起打,有糕一起吃,有話一處講。雖然云泥之別,不過孩子玩耍而已,大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心眼向來多,知道得多,想得也多。
不過分他一碗紅豆羹,就默默地紅了耳垂。
不過幫他補一只袖子掩飾打架的事實,就別過臉半天不敢瞧我。
不過就是和陳員外的獨生女兒走了一下,我與旁人一起嚼舌頭說什麼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就單單跑來和我鼓著腮幫子理論半天。
我也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日后成家立業,天各一方也能若比鄰。不過,我和他說,他顯然想的和我不是一塊,非要強調外面的人人心險惡鉤心斗角多情善變有什麼好啊,不如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為春……
反正這種話裝作聽不懂最好,省得又傷了那個假充男子漢的毛頭的自尊心。
后來年歲又大了,性子又漸沉穩。他不再說這些莫名的話。有時候我會想,干脆就這樣一直下去也不錯啊,有人陪著玩,陪著鬧。
不過,萬事隨轉燭。他,越來越好。
我配不上他。
雖然很不想承認。
你看小孩子是不是最不負責的,輕而易舉地許下太過長久的諾言,卻不去想想時過境遷?
如果趁著年少借著孩子的約定又能持久幾何呢?要我在日后承認自己是枕邊人生活中的冗余,要我看著最熟悉的少年人,慢慢地變成負心錦衣郎,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