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有很多人在院子外頭排隊來問他事情,果然很多都是問彩票的。
我等了很久,一直等到人走光了,我才進去。
小話皮子從我頭頂上飛起來,停在了院子外頭的樹枝上,它怕方仙姑。
方仙姑見到我走進院子,立刻知道了我是什麼人,把整個身子蜷縮進草里,不肯看我一眼,也不肯開口說話。
他旁邊的女人看到他怕成這樣,臉色不善地要趕我走,說今天不看了。
我說:“我是來問一個日子的,問到了我就走。
”我把小叔叔的活戲本翻到他記著陰船出沒那段關于天象的描述,放在地上,推到方仙姑的面前。
方仙姑終于開口了,聲音果然很古怪,不男不女,很像某種動物,嘶嘶地對女人說:“你進屋去。
”女人走了之后,方仙姑才對我說:“不用看了,就是今年。
”方仙姑說了個日子,我一聽,就是一個月之后,這才明白為什麼張家突然那麼著急非要在今年把小叔叔的活戲本給搞到手。
就跟十六年前一樣,鸞祖宮廟會的日子跟陰船出沒的日子又撞在了同一年。
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我還是跟之前那樣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一直逃避去看小叔叔的活戲本,那麼我就要錯過這一百年里陰船出沒的最后一個日子了。
看來,這也是我的命,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我跟小叔叔一樣,都是殺兔仙的命,都注定要成為勾云呂,唱出陰船來。
殺兔仙命夭孤克,性剛烈強,不但自己命不好,還會克死身邊的人。
我的小叔叔害死了我爹媽一家,最后他是唱出了陰船,才把我給帶了回來。
我害死了周易,我也只有唱出陰船來,才能把他給帶回來。
這就是殺兔仙的命。
方仙姑看著我,渾身發抖,毯子從身上掉了下來,整個人縮成一團,嘶嘶地說:“我一直在看天,就是在看你……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這一天早晚是要來的……你是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把陰船給唱出來了……”方仙姑說著說著,跟唱戲一樣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我也看著方仙姑,心里很奇怪。
我已經看出來了,他根本不是被什麼成精的動物給上身了,他跟白師爺一樣,也是半個蛇胎,只不過他沒白師爺的本事,某些特殊的月相底下,他就藏不住自己的怪模樣了,只能用紗布裹住臉躲在家里。
方仙姑跟白師爺一樣,身上至少有一半是巫統。
我說:“陰船出沒,律呂歸位,對你們巫統來說是天大的好事,你哭什麼?”方仙姑鉆進草里,遮掩住自己的模樣,只管哭,不搭話。
女人從屋子里趕出來,用毯子裹住方仙姑,要把他攙扶進去,方仙姑抱住女人大哭,嘶嘶地說:“我舍不得啊……要變天了……要變天了……我沒本事護住你,你要怎麼辦啊……”我看得越發奇怪,但女人卻似乎對方仙姑這副瘋癲的樣子已經習以為常了,一邊低聲安慰著方仙姑,一邊用不善的眼神示意我快走。
我已經問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便不再理會這兩個怪人,走出了院子。
院子外頭,天色已經蒙蒙亮了。
整個縣城將醒未醒,灰蒙蒙的街道上只有零星的人在走動,一棟棟房子里傳出來各種細碎的聲響,不知是哪家人開著收音機在聽戲,收音機里在唱“好生一枝花……”小話皮子也開口唱起來,不知不覺,一路上跟著我的小話皮子越來越多了。
我穿過勝利路,向紅星大劇院走去。
勝利路上已經沒有值班的民警了。
劇院外頭,燒得發黑的腳手架上拉了一圈塑料繩子,繩子上拴了塊禁止入內的牌子。
空氣中仍然彌散著一股焦煳味兒。
我走進廢墟,刻意地不去看那片焦煳的黑影,不去想我上次跟周易來到這里的情景。
馮老頭不在了,我有些擔心自己會找不到那間屋子,但是我多慮了。
劇場里頭,一排排燒得只剩下鐵架子的座椅上停滿了小話皮子,見到我都呼地一下飛起來,像一陣風在我前面飛,引著我往舞臺后頭那間古怪的屋子走。
那間屋子,是我的小叔叔生前布置下的陰關。
他用了很多辦法,確保只有我一個人才能進入這個陰關。
他同時把鸞祖宮的影子藏在了村子里和紅星大劇院這兩個地方。
張天一發現了古戲樓下河里的鸞祖宮影子,知道了鸞祖宮的山門就在古戲樓的底下,卻始終沒有發現紅星大劇院里的這個陰關。
鸞祖宮的山門封死之后,這個陰關成了進入鸞祖宮的唯一途徑。
進入鸞祖宮的法子,小叔叔已經在活戲本里留給了我。
我唱開了陰關,竭力不去想上次周易陪我進入陰關的情景。
我再次進入了那片黑暗的深淵。
深淵里已經沒有水了,漫天游著各式各樣的魚龍花燈。
魚龍燈的樣子我很熟悉。
我們這兒每年二月二龍王會,家家戶戶都會做魚龍燈,做法跟外頭不太一樣,是先用竹篾搭好魚骨架,在砂紙上畫好魚的圖案,再用針在圖案上扎出一個個小孔來,把砂紙蒙到魚骨架上之前,還要在內側貼一層金紙銀紙,這樣在魚骨架里點起燈來,從外面就可以看到映射出來的美麗多彩的光線,就跟真正的魚鱗一樣活靈活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