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孟喜宴再來一遍的人生,不想再將就。
踩上終點紅色軟墊的時候,尖銳的口哨聲響灌進耳朵,世界倉皇翻轉,鮮紅的跑道與湛藍的天幕在視野里無縫銜接。
太吵了。
尖叫和吵嚷攪拌成漿糊灌進耳朵,頭痛得快要裂開,我卻突然在其中清晰辨出自己的姓名。
男生疏離的聲線頭一回染上焦急。
「孟喜宴!」
8
醫務室的消毒水味道很重,我睜開眼后抬了抬手指,酸痛的感覺以指尖為起點向四肢傳輸,我索性自暴自棄地對著天花板發呆。
失去意識前總覺得好像聽見程書策叫了我的名字,是錯覺嗎……
余光瞥見旁邊一抹藍,我再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頭頂藍毛的程書策!
嚇得我登時從床上坐起,動作幅度太大,痛的我齜牙咧嘴,感覺骨頭縫里都在泛酸。
「別亂動,」程書策聲音帶點怒意,眸光冷冷的,「扯到針頭了。」
我抬頭才望見正在輸液。
「低血糖自己不知道?」程書策皺著眉頭質問我,「跑不了就別跑,沒有意義的堅持很愚蠢。」
「還是有意義的。」我糾正他。
程書策古怪地盯著我,沉默在這方空間里擴散開來。
醫務室的窗子外面是學校小花園,從我這個角度可以看見沐浴在陽光下的大柳樹,葉片泛著金色細閃。
讓人心情很好。
我笑著轉頭,拍了拍床單,示意程書策看我。
「我是第幾名?」
他大概不知道我為什麼笑,因為未知而散發心情不爽的信號。還沒成長為熟練應對世界的成年人,情緒總很好觀察——對我這個二十四歲的靈魂來說。
「第三名。」
「總感覺馬上要成為焦點了,」我故作無奈嘆了口氣,「九班某女生為贏比賽不惜被抬進醫務室——怎麼品一品還覺得有點悲壯?」
程書策冷笑了一聲:「你也不是被抬進來的。」
「那我是怎麼躺在這里的?」我疑惑發問,「而且你為什麼沒走?」
「因為走掉很不負責任——可以了吧?」程書策不耐煩道,「現在能說了嗎,你所謂的堅持到底是為什麼?」
轉移話題啊,我托著下巴笑了笑。
「以前有個人告訴我,如果確定了想要的人生軌跡,就請頭也不回地朝它奔去。」
座無虛席的昏暗報告廳里,舞臺上那人沐浴在明亮的聚光燈下,笑意盈盈。
蟬鳴四起的盛夏午后,藍發的少年坐在病床旁的高腳凳上,面色沉郁。
兩道身影逐漸重合。
「你說的很有道理,大部分人都是那樣做的,因為太苦太累太難繼續所以轉頭按下放棄鍵——我以前也是這麼選的。」
簾子外面有腳步走動的聲響,緊接著是交談和呼痛聲——大概是運動會又有人受了傷。
但這里很安靜,藍色布簾隔絕出一方世界,有安靜聆聽的程書策,有目不轉睛盯著他的我。
「那為什麼又改變主意了?」他問我。
我嘆了一口氣,把下巴擱在屈起的膝蓋上,微微偏過頭看窗外的綠蔭。
「因為另一個結果太美好了。」
「一直以來我生活在由無數個妥協和放棄推向的世界里,像住在鏡子后面,也并沒有覺得不妥,反正大家都是這樣。可突然有個機會擺在面前,讓我看到鏡子外面的世界原來這麼美好。」
「人心最擅長蠢蠢欲動,看見了,知道了還有另一個更為美好的可能,就想嘗到更多甜頭——這就是我現在的心理。」
命運讓我能夠再來一次,我遇見了本沒有可能遇見的,屬于十七歲的程書策,我堅持跑完了三千米,我也可以堅持自己想要學的法律,像這樣的堅持還有很多很多,它們一個個組成起來將變成我原先不具備的底氣。
「我確認了我想要的人生,所以想要頭也不回地堅持下去,這就是原因。」
尾音好像還飄在空氣里,可談話已經中止得夠久。
對方長時間的沉默讓我為自己的豪言壯語感到了些許的不好意思,偷偷從旁邊桌子夠了水杯,試圖用喝水來轉移尷尬。
「哇,居然是甜的。」
程書策再一次露出無語的表情,他抬頭瞥了一眼吊瓶。
「我找護士來拔針。」
男生挺拔的身影要消失在簾后,我弱弱地探頭追問一句:「《查缺補漏》……」
程書策面無表情轉過頭。
「先思考你等會兒怎麼回教室吧。」
我愣住了。
護士拔完針離開,我也掀開被子準備回去,自信滿滿地踩上地之后才覺出程書策那句話的潛臺詞——你還走得動嗎?
確實走不動,我剛想邁步就腿軟跪地上了,酸酸麻麻的勁兒順著小腿發力點直沖腦髓。
程書策在前面走得很瀟灑,無視我沖著他的背影伸出的爾康手。
「小帥哥,搭把手嘛。」
背影半道拐回來,程書策氣急敗壞把我從地上撈起來:「別亂七八糟地叫。」
他從下面托著我的小臂,雖然依舊酸痛難忍,但好歹可以走動了。
調戲小男神的感覺還挺好玩,我故意開口:「程書策,你扶著我走,同學們看了不會誤會吧。」
這會兒運動會快到尾聲,操場上的同學陸陸續續回班,我所說的也并非全無依據,這一趟走下來我已經看見不少悄悄回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