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傅玠整治貪官污吏,手段殘酷,令人聞風喪膽。
可他對百姓卻是輕徭薄賦,極為體恤。
為官者如何罵他,民眾就如何贊他。
我思忖了許久,不知該信哪一方。
但最后我想明白了。
被百姓贊賞的,就是好人。
是好人,就該救。
我將鋪子暫時關了,沿著河道,一路北上。
蔻蔻偷瞄我神色,不解:「小姐為什麼要去找王爺?長途跋涉,好辛苦的。」
我沒辦法跟她解釋什麼是朝廷黨爭、什麼是民心所向,只說:「他待我有恩。」
蔻蔻還是不解:「你好容易攢了幾千兩銀子的身家,這一趟下去,不曉得要花去多少。」
這話倒是對了。
我數了數手里的銀票,悵然道:「昔日想救魏照行時,我準備兌六千銀兩,這次,也以此為限吧。」
「什麼時候花光它,我們就什麼時候回家。」
話雖如此,我高估了尋人的難度。
雇車馬、雇人、打聽消息、住宿、吃喝,樣樣要錢。不過兩三個月,六千兩都花個精光。
蔻蔻催我回家。
我卻又拿出了壓箱底的錢。
過一個月,這錢也花光了,我又尋出那只金鐲。
想了想,又摘下自己的釵環首飾。
「都去當了。」
「再……再試試吧。」
蔻蔻驚訝地掩住了口:「小姐,你何至于此!莫非你……你待王爺……」
她不敢說。
她至今提到傅玠,都心有余悸。
我頓時紅了眼眶。
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我只道:「無論如何,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18
傅玠消失的那短短數百里河道,我已經來回找了兩遍,始終一無所獲。
這年冬天寒風徹骨,一連數日降雪,積雪有齊腰深,我幾乎是寸步難行。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九皇叔的狼子野心已經暴露無遺。
他糾結四方人馬,直指京城,要逼迫年幼的帝王退位讓賢。
若是再找不到傅玠,只怕天下都要變了。
我急火攻心,嘴邊長了兩個燎泡。
雙腳也磨破了。
整個人都狼狽不已。
也許我會放棄。
但不是今日。
就在我不死心,沿著河道,開始找第三遍的時候。
在岸邊碼頭,我看到了一個人。
他撐一把青竹傘,白衣素衫,身形消瘦。
只看了這一眼,懸在高處多日不定的心,終于回落了。
我眼睜睜看著那人舉步向我行來。
我咬著唇,吐出幾個字:「王……傅……你……」
什麼都不必叫了。
因為傅玠瞧著我,輕聲笑著:「你為何尋我?」
忍住了在胸口翻騰的淚意,我哽咽著說:「我沒有尋你,我只是游山玩水,恰好路過此處……」
傅玠高深莫測地挑起眉。
下一刻,他摁住我的手, 不由分說,一個沉重的物事扣在我的手腕上。
是那只被我當掉的金鐲。
大約是被他掌心焐熱了,所以一點都不冰手。
傅玠嘆了口氣:「若非當鋪收了它,通報于我,我竟不知道你在尋我。且連盤纏都花盡了。」
「所以,你為何尋我?我這等大奸大惡、城府極深之人,你何必尋我。」
說到「城府極深」,他居然已有幾分自嘲。
我卻急了。
「是,你待同僚動輒誅殺,毫不留情,可那些人都是些貪官污吏。」
「你體恤民情,花光國庫也要修水渠、建醫館、賑濟災民。」
「那九皇叔倒是親賢好學,溫文儒雅,可他治下,課以重稅,民怨沸騰。」
「傅玠,你知不知道九皇叔已經擁兵自重,只怕不日就要自立為王?你若還不回京,只怕要出大亂子。」
傅玠逐漸斂了笑意。
他啞聲道:「我都知道的。」
「我送你離京時,此人野心初露,我怕你留在我身邊有危險,故此送你遠走。卻沒想到,你竟又尋了過來……」
話題又轉到我為何尋他上來。
好像傅玠這等聰慧之人猜不出來似的。
我羞憤交加,退后一步,低聲埋怨:「好好好,是我魯莽,是我自作多情,沒猜到王爺你神通廣大,以失蹤之名,蟄伏暗處。」
「我這就回家去。」
傅玠了然地點頭,卻又意味深長地問道:「你花掉的銀子,不要我來賠嗎?」
提到銀子,我頓時心跳不止,聲音也高亢幾分:「要。」
在漫天風雪中,男人眉眼間盡是笑意。
好像見我愛財的樣子,他極為開懷似的。
笑夠了,傅玠突然捉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他說:「走吧蔻蔻,我帶你回家。」
19
蔻……蔻?
我驀地睜圓雙眼。
傅玠為什麼會當著我的面,喚蔻蔻?難道他連我名字都沒記住嗎?
那我這三四個月尋他,可真是一場笑話。
見我身子僵硬,傅玠無奈一笑。
「你果然忘了我。」
他伸出手,去解自己的面具。
有傳聞說傅玠面如惡鬼,不得不遮住自己猙獰的容貌。
可是,面具摘下,露出的仍然是燦如寒星的眼。
除了……額頭上有一塊茶盞大小的傷疤。
似是舊年的燒傷。
傅玠拉住我的手,將它按在自己的臉上。
語氣之中,已多了三分急切,三分不安。
「一別十年。」
「我如今這副樣貌,會不會嚇到你?」
我一愣,仿佛有什麼久遠的記憶,穿過云山霧罩,席卷而來。
我下唇顫抖,仿佛不敢置信。
「我曾在大火之中救過一個少年。」
「我告知他的名字,是蔻蔻。」
十一年前,韓家傾覆之前,家人已經感知到了山雨欲來。
父兄將我托付給乳娘,送我和蔻蔻上了車馬,要我們北上京城,去尋與我指腹為婚的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