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看見她的耳根隱隱泛紅，想想她畢竟還只是八歲的小孩，猶豫了片刻，伸手捏了她的小臉：「小慈做得很棒，浪費食物很不好。」

她一臉扭捏，看都不敢看我。

過了很久，寂靜的屋子里響起抽抽噎噎的聲音：

「那天，我就不該鬧著要吃餡餅。

「這樣，娘和村人就不會死了，我們全村都不會死了。」

……

6

那一天，到底發生了怎樣可怕的事情，夏乃慈沒有細說。

或許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小女孩，也曾用稚嫩的小手，溫柔地抱過小貓咪。

或許那個殺人如切瓜砍菜的小女孩，也曾徜徉在瓜田里，自由自在地玩耍。

或許那個愛問別人遺言的小女孩，也曾撲在娘親懷里，嬌憨地嚶嚶嚶。

或許就是那一天，成了她一生的大雨滂沱。

……

但她不說，我絕不會主動問。

一個榜上有名的同行，做任務時禁不住星際惡寇的苦苦哀求，收養了對方的年幼女兒。

那孩子確實招人喜歡，嘴甜，圓乎乎白嫩嫩的，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連我看了都忍不住喜歡。

哪知待到孩子長大成年，卻在背后給他來了致命一槍。

曾經聲名顯赫的賞金獵人，窩囊地死于費盡心力撫養的養女之手。

他臨死前的那句話，永遠地刻在我的腦海里。

「別介入他人的因果，勿背負他人的命運。」

畢竟我只是一名賞金獵人，只要目標人物愿意吃飯，慢慢養胖一點，順利兌現積分獎勵，就心滿意足了。

彼時的我，堅信只要毫無感情地完成任務，沒什麼大不了的。

后來回想起來，實在是自信過了頭。

7

回宗門的半途，天罰來了。

因殺戮過重，夏乃慈要遭受十八道九天神雷。

即便她的天賦強橫無比，但要承受如此恐怖的天雷電擊，恐怕瞬間身死道消。

為了任務，我自然不能見死不救。

找了一個隱蔽的山洞，我拿出空間戒指里的十八張防護罩給她用上了。

這是星際政府特制的防護罩，一張防御力相當于大乘期的金鐘罩。

蓋了一層又一層，都快成蠶繭了。「呲啦」一聲！

天空烏云密布，無數雷電正化為一條條的銀蛇，如同群魔亂舞。

下一秒，一道又一道碗口粗的九天神雷，密密麻麻地朝夏乃慈所在的地方狠狠劈下。

僅僅片刻工夫后，神雷所過之處，夏乃慈小小的身體表面裂開了一道道口子，鮮血迸濺而出，轉眼便將她染成了一個血人。

有一瞬間，她的神情是茫然的，大概疼到了極致，人應激之下反倒覺察不出疼痛來。

然而等到密密匝匝的痛楚炸裂開來，疼得她整個人都弓成一只大蝦，蒼白的唇瓣咬出點點血珠。

縱然痛至如此，她沒有叫過一聲。

倒是一個堅強無比的小女主。

天罰過后，她心脈受損，修為盡散，意識迷亂。

洞里是陷在夢魘里的她，洞口是心魘發作的我。

恍惚中，我回到了過去。

又成功完成了一次獵殺星際惡寇的任務，返回萊姆帝星復命途中。

一名臟兮兮的小孩求我搭他一程。

誰知他身上埋有微型炸彈，我被炸落在沙漠，拖著傷腿爬行七天七夜。

丟了空間戒指，受傷的大腿血流不止，星際惡寇隨時都可能出現，極度的饑渴和痛楚，折騰得我屢次出現幻覺。

絕望到了極點，我拿槍想自我了結。

就像是溺水的人，手腳掙扎得太久了，疲憊不堪。再后來，疲憊到呼救聲也越來越小，直到被淹沒。

后來，有賞金獵人乘著浮空艇路過，順手救了瀕死的我。

同樣都是舉手之勞。

我的舉手之勞，讓自己陷入絕境；他的舉手之勞，讓我絕處逢生。

洞里傳來斷斷續續的抽噎。

「娘，我錯了，我不要過生日了……你們別走……

「我不要吃餡餅，不要新裙子，也不要簪釵了……是他們害死了你們！

「他們來了……我要殺死他們，通通殺死……

「我殺不完……我該死……」

……

心如鐵石的小女孩，此刻脆弱得就像雞蛋殼。先是啜泣不休，后面瘋狂自殘，撞墻，用匕首割腕。

滴答，滴答，鮮紅的血滲入泥土里。

地面成了血地。

我那柔軟的心臟，像是被輕輕戳了一下。

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突然彌漫上來。

嘆了一口氣，我走進洞里，給她喂了一顆凝心丹，也給自己喂了一顆。

這顆凝心丹，可以壓制噩夢。

一手抱住渾身浴血的她，然后一手在她背上輕拍，低聲哼起女鄰居哄娃常唱的催眠曲。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娘的雙手輕輕搖著你……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娘的雙手輕輕搖著你……」

只能唱這麼多了，后面的歌詞實在記不得了。

8

從夏乃慈混亂的只言片語中，我隱約拼湊出那一天的原貌。

但我還是什麼都沒問。

我深知，她的天賦和她的個性，遲早都會將她推入深淵。

當我選擇了做任務這條路，另一條路的風景便與我無關。

頻頻環顧的人，注定走不了遠路。

許是我協助她度過天罰，自那以后，她對我親近了好些，話也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