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死后的第十七年,他最寵愛的小女兒亂翻他的案臺,弄掉了一本書。
書里掉出一張女子的小像,小女兒問他這是誰。
他沒有說話,只是翻來覆去地看了很久,然后在夜里見到了我。
高高在上的帝王頭一次淚流滿面,哭著求我回來:
「后位給你獨寵給你,這天下我也可以給你,你回來好不好?」
可惜,我已經死了。
一
我死在阿稚登基后的第十二年,死在宮外的別院,死在大雪紛飛的除夕。
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廢后的死活,何況是在這樣一個舉國歡慶的日子里,故而我的死訊是在元宵節后才被傳進宮里的。
彼時我已經在阿稚的身邊飄了整整十五天,從一開始恨恨地想要把這個薄情郎掐死,到現在我只盼望著他能了卻我的心愿助我早日超生。
怨念重者不入輪回,黑白無常帶不走我,我只能徘徊在他的身邊。
我已經被這深宮大院困了一生,可不想死后還在這兒當一只厲鬼。
于是我便開始盤點我生前的種種怨念,我怨他許我金屋不給,我怨他承諾我一心一意又對別的女人動心,我怨他欺我族人,我怨他棄我如敝屣,我怨他太多太多。
我仰天長嘆,我怎麼就活成個怨婦了呢,我本也是黎朝數一數二的貴女,文能做賦理國,武能騎馬拉弓,我本該恣意地過完這一生,可我偏偏嫁給了他。
我嫁給阿稚源于我母親的執念,我母親是嫡公主,一生榮寵,又只得我這麼一個女兒,自然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我。
后位,就是她眼里的最好。
其實,阿稚并不是她的第一人選,那時候的他并不得寵,母家也無權勢,再普通不過的一個皇子。
只是后來太子的母妃口出妄言得罪了我母親,她一怒之下就選了阿稚。阿稚那時嘴甜,小小年紀便跟在我的身后喊我姐姐,還說要我做他唯一的妻子。
母親聽了他這句話更是欣喜萬分,認定了他會對我好,于是千方百計地輔佐他上位。
他成了皇帝,我成了皇后。
新婚燕爾時,他待我甚是嬌寵,而就是這份嬌寵讓我迷了眼。
我信了他的鬼話,信他會只有我一個女人。可是他后宮的女人卻一個又一個地冒出來,我起先妒忌發狂,可后來隨著人越來越多我也漸漸心如死灰。
帝王無情,我早該知道的。
我把自己關在寢殿,一步都不踏出去,我不去看那些鶯鶯燕燕,也不去看他,我就守著我這四四方方的一寸天地。
可他還是不滿意,我出去惹事的時候他怪我善妒,半步都不肯踏進我的寢宮,可我把自己關起來了,他又一日日地找過來與我吵架,說我沒有國母之儀。
有時候他喋喋不休地嫌棄我,我就坐在榻上看著他唱獨角戲,那時候我在想,原來他看我這麼不順眼,那他以前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后,與我花前月下,那時候他是不是強忍著惡心呢。
我越想越難過,難過了便會落淚。他每次見我落淚就會停下羞辱,還會伸手為我拭去,我想他對我總有幾分愧疚。
可我到底高估了他。
在某一天夜里,他的寵妃派人圍住了我的寢宮,大張旗鼓地翻出了一個扎滿針的小人,說我詛咒皇上罪該萬死。
我被押到他的面前跪下,旁邊跪著的是我找來為母親祈福的小道士。
他們說我行巫蠱之術為禍皇宮,罪該萬死。
他們嘰嘰喳喳地說了很多,我只覺得吵鬧,于是抬頭問他:「阿稚,你覺得呢?」
「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抵賴嗎?」他骨節分明的手遮住眉眼,像失望至極。
「那便是我吧。」我站起身,抬手摘了象征皇后的鳳簪,把它擲在地上。「從此你我恩斷義絕。」
鳳簪落地發出一聲脆響,阿稚的肩膀也隨之一顫,大概是被我的大逆不道氣著了。
我站起身往就往屋外走,許是我的樣子太過決絕,一屋子的宮女侍衛都不敢上前,甚至為我讓出一條路。
「你要去哪里?」他抬起頭來看我,聲音冷冽。
「我與你相看兩厭,自請移居長門宮。」我沒有回頭,依靠皇后的余威趁著夜色離開皇宮去了皇城郊外的別院。
二
長淵宮是我母親為我和阿稚造的別院,她原是想讓這里成為我與阿稚的世外桃源,不成想,這里卻就成了專屬我的冷宮。
我被廢黜的消息第二天遍傳了黎朝的大街小巷,我的母親聽聞后更是一大早就進了宮。
聽聞母親先是沖進他寵妃的寢殿,狠狠扇了她幾個巴掌,然后才去了他的書房。
我以為以我母親的性子一定會斥責他薄情寡信,悉數我家當年為他上位時所作的貢獻,然后挾恩圖報,沒想到她只是坐在他面前和他聊了聊家常,說起了我和他小時候的陳年往事。
母親這一招以退為進讓阿稚無力招架,他派人請我回宮,我不肯,他便自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