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非常絕望、充滿仇恨。

下身畸變成洗衣機的孩子，在逃命同伴里挪動得最遲緩。

我搬起他的洗衣機身體。

我要給爺爺復仇。

我要用「洗衣機人」把少年砸進深淵。

我的大腦的每一根神經都變得瘙癢難耐。

爺爺的話語不斷地在腦內傳遞：

「堅守道德。

「不能傷害人類。」

我的身體變得僵硬、難以移動。

這時候，深淵里涌出了比貨輪船體還要粗大的觸手。

整艘貨輪被輕松戳裂。

那是一個無法看到邊際的巨大海怪。

那更是一塊有生命的宏偉地獄大陸。

那無法形容的巨大恐怖，從深海之中冉冉升起。

此時，我看清楚了。

被稱作「船神」的肉瘤，只是巨大無比的海怪身上的微小器官。

肉瘤連在海怪的觸須上。

肉瘤是吸引食物的誘餌。

巨大的貨輪此時在海怪手中就是一個快遞盒。

而我們的大小，就是隱藏在這個快遞盒里的幾只小蟑螂。

海怪全身發出跳動的紅光。

整個海洋都被紅光映照如火。

海面突兀地掀起劇烈波瀾，戳著貨輪的巨大的觸手從海面崛起。

那觸手繼續升騰，如巍峨的山峰一樣高聳。

觸手穿透云層，直至空氣稀薄的高空。

此時，我也看清了海怪的全貌。

海怪由人類社會的廢墟和海洋生物的尸骸融合構成。

無數沉沒的船只、墜毀的飛機、泄漏的核潛艇、石油鉆探平臺以及城市的廢棄垃圾，被鯨類、魚類的尸骨、無數的甲殼生物黏合編織、縫合在一起。

海怪像條巨大的、長滿了烏賊觸手的安康魚。

海怪準備將整艘船送入天塹般巨大的安康魚嘴。

少年還在狂笑。

海怪觸手劇烈運動。

他失去平衡，跌入船體的深淵裂縫。

他的手吃力地叩進裂縫邊緣。

他在咒罵，為什麼自己無法茍活。

他在思索，能用什麼辦法出賣別人。

少年身上的所有眼睛跳動紅光。

少年的手融化變形，粘在裂縫里。

少年的身體完全崩壞。

他攤成一坨藍色的爛泥。

藍色的爛泥渾身都涌動著密密麻麻的眼球。

藍色爛泥繼續發出少年癲狂的呼嘯聲：

「我明白這些藍色液體的機理了。

「感染是一種強大的能力。

「這是融合一切生命與人造物的能力。」

藍色爛泥從裂縫里流淌回船艙，瞬間將「洗衣機人」融合吞噬。

與此同時，海怪聳入云霄的巨大觸手迅速抽回。

在貨輪上，我切身體驗著天崩地裂。

貨輪被拋入巨嘴之中。

這里是藍色液體組成的浩瀚汪洋。

斷裂的貨輪就像一粒塵埃，在藍色汪洋中緩慢地沉沒。

我周圍的時間和空間，仿佛正被一起吞噬。

少年面對眼前的絕境，卻放聲瘋狂地嘲笑：

「你們肉身都會死去。

「我已經化為無形。

「我將不死不滅。

「我將永遠自由。」

此時，爺爺過去經常強調的「道德」更顯得微不足道、無比可笑。

我難以抑制心中的絕望與憤怒。

我的腦神經里，奇癢無比的跳動戛然而止。

我重新掌控自己的身體。

無法抑制的暴怒和仇恨席卷全身。

我沖向少年化作的爛泥。

我要和他同歸于盡，一起墜入永恒的深淵。

少年沒有躲閃。

他凝聚為無數眼球組成的人形。

他向我敞開懷抱。

9

少年的擁抱姿態，被我一擊撞碎。

滲出藍色液體的眼球四散滾落。

無數的眼球黏滿我的全身。

灼熱的痛苦在我的皮膚上深深地蝕刻。

「我會死吧。

「我的身體也開始融化了嗎。」

我在等待毀滅的降臨。

肉體上的灼痛漸漸削弱。

液體沒有腐蝕我。

黏滿我全身的眼球也逐漸滾落，四散消失。

藍色液體匯聚成股股溪流，從我的全身，流向我的臉頰。

所有的藍色液體，在我的右臉頰形成攪動的漩渦。

猛烈而尖銳的沖力，將我擊倒在地。

一切都灌入了我右眼的雙瞳之中。

一股無法形容的充盈感順著我的右眼視神經向大腦傳遞。

我的意識是清醒的：

「這就是死亡的感受嗎。

「沒有任何痛苦。

「反而是無限的愉悅和滿足感。」

突然，海怪巨嘴里的暗黑死寂被一聲尖銳的叫囂打破。

原本攔腰截斷的貨輪擁有了生命力。

貨輪挺直船體。

斷裂處愈合了。

在海怪體內，貨輪的螺旋槳重新轉動。

貨輪載著我們不斷與海怪的內壁碰撞。

每一次的碰撞，腔體之內都會響起駭人的尖叫。

每聲尖叫都像是直接從惡魔之口中噴涌出來的咒罵。

這咒罵讓聽者的靈魂都為之戰栗。

貨輪繼續開足馬力，向海怪內壁撞去。

海怪的內壁被貨輪活生生鑿穿、撞破。

黑色的石油從內壁里流出。

各類惡心的廢棄塑料垃圾從內壁掉落。

核污染變異死去的海洋生物鑲嵌在內壁上。

仔細觀察。

我發現，海怪的內壁里，也鑲嵌著呈現白色的腫脹人類尸體。

一種念頭在我的腦海中閃現：

這海怪也是由人與藍色液體變異形成的。

海怪的身軀如此巨大，與人類長久以來對海洋的污染有關。